鐘興
1994年的冬天雖然格外寒冷,卻因為有兩個一面之交的朋友讓我備覺溫暖。
離春節還有兩天,我接到姐姐的來信,說父親病了,讓我一定要回家過年。因為春運時路途艱難,我已經兩年沒有回家過年了。
對于我來說,當年要回家幾乎只有唯一的路可走——就是從廣州花都先乘火車到韶關,再從韶關轉省際公路客運到江西信豐。當然,從信豐縣城到我老家還有70公里山路……途中必須解決兩個關鍵的問題:其一是能夠坐上火車到韶關;其二是到韶關之后,要有人接送。
因為必須趕上早晨7:30從韶關至信豐的長途車,那是每天唯一的一趟班車。假如沒有趕上的話,就必須再等一天,而第二天就是除夕,許多班車都停運。
正是春運期間,我多次到火車站排隊買票,但一無所獲。正在不知所措之時,突然想起只有一面之交的高生,他是一名駐花都部隊的軍人,我們只是在一個朋友組織的飯局上認識的,談不上有多少交情。當我告訴他我的窘境時,他輕輕地握著我的手說:“我來想辦法。”于是,我收拾好行李,晚飯后忐忑不安地趕到火車站。
說實話,在上火車之前,我都不敢肯定他能夠幫上忙。另外,到達韶關之后我該怎么辦呢?于是,我想起了另外一個一面之交的朋友,時任《韶關日報》記者的辛輝。
那時的通信并不方便,但還好他倆都有BP機,我到車站后先CALL高生,給他留言。然后,再通過CALL臺給辛輝留言,告訴他我到達的時間和車次。
當年,廣州花都站只是一個三等小站,能夠停靠的車很少,晚上停靠的只有10:15的一趟列車,那樣,我到達韶關時,是凌晨兩點半左右……
還好,只隔了十分鐘,高生就來到指定地點接我,原來,春運期間,他正好帶著一個步兵連在火車站執勤維持秩序。他帶我到他的執勤點休息,等到晚上10點,他把我叫上,并且讓人幫我拎著不多的行李。等列車一停,本身早已經是擠滿“沙丁魚”似的車廂,外面的人還拼命往車上擠,許多人甚至掰開列車車窗,從窗口爬進去。
我看到往前擁的人群,畏縮了。
列車在小站只停靠三分鐘,高生看到列車長從前面車廂下來,馬上跑步沖了過去。
他把列車長的雙手緊緊地握住,用一種懇求的語氣說:“車長,這是我的好朋友,他父親病了,你一定要把他帶到韶關去。”
列車長無法拒絕他這種懇求方式,把我安排到列車員休息的車廂。列車在冬夜里奔馳了近四個小時,我一直在忐忑不安之中。我與辛輝也只是一面之交,他也就淡淡地說了一句:“下次來韶關找我。”在許多人看來,這就是一般性的禮貌用語而已。在如此寒冷冬天的凌晨兩點多,來火車站接人,意味著他晚上基本上無法休息。
我真的對他是否能來車站接我沒有一點兒信心。
假如他并沒有過來接我,我就要獨自在火車站熬到凌晨六點半之后,再趕到長途汽車站買票。
列車在凌晨兩點半準時緩緩駛入韶關站。我跟列車長打了個招呼,在寒風中惴惴不安地下了車。
想不到,下車的那一刻,我就看到辛輝在站臺上遠遠地向我招手,然后,快步向我走來……我的眼眶里頓時有一種東西涌動著,我跑過去緊緊地握著他的手。
這些年來,我聽慣了太多慷慨激昂的豪言,但只有高生那輕輕的一句“我來想辦法”,只有辛輝淡淡的那句“下次來韶關找我”,一直縈繞在我的耳畔……
后來,高生和辛輝都成了我人生中最好的朋友。
27年前的那個冬夜雖然特別冷,但我感受到一種特別的溫暖。
選自《羊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