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美琴 陳文博 涂遠浩
傍晚六點剛過,天色就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教學樓燈火通明。偌大的校園里充斥著學生們的談笑聲,校門口人頭攢動,不停地有穿著藍色冬季校服的學生往校門外走。這是蘭州市第十中學周五的一個放學后,等著他們的是一個比往常更加輕松的周末。
自“雙減”政策2021年7月24日正式實施以來,至今已逾五個月。在這幾個月的時間里,全國各地1.56億義務教育階段在校學生的教育生態發生了很大改變。
教培行業出現大洗牌事件——學而思、新東方、高途等教培機構紛紛宣布將停止經營義務教育階段學科校外培訓服務。一時間,頭部K12教培機構瘋狂裁員,股票也不斷下跌。大火的教培行業陷入冰封,不少在線教育人員或面臨失業或面臨跳槽轉崗。
對于家長和孩子來說,改變也正悄然發生。
“保證課后服務時間。學校要充分利用資源優勢,有效實施各種課后育人活動,在校內滿足學生多樣化學習需求。”——《關于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負擔的實施意見》(以下簡稱《意見》)第九條

“雙減”政策的變化體現在增加的課后答疑服務上。基礎教育“雙減”工作監測平臺數據顯示,截至2021年9月22日,全國有10.8萬所義務教育學校(不含寄宿制學校和村小學)已填報課后服務信息,其中96.3%的學校提供了課后服務;有7743.1萬名學生參加了課后服務,學生參加率85%。
宋懌文是一名初三的學生,現就讀于上海市民辦華二初級中學(后文簡稱“華二初中”)。她的目標是進入上海“四校”(上海中學、復旦附中、華師大二附中和交大附中)中的華師大二附中。對此,她坦言自己有信心,但也會內心隱隱有些不安:“在‘雙減政策和中考改革的雙重作用下,近來在學習上會時不時感到焦慮。此外,由于學校不公開考試排名,我對自己的實力和水平沒有具體的把握,對于能上哪所高中心里沒有底。”
上海市學生在面臨初升高時,有五種選擇:一是正常中考,僅憑裸考成績進體制內高中;二是參加高中自主招生,提前進入體制內高中;三是選擇上海國際高中就讀,申請海外名校;四是出國到國外讀高中;五是進入職高、技校。
伴隨著上海市中考改革的深入,學生也面臨著更加嚴峻的中考形勢——考試科目的增多和自招名額的削減。宋懌文在數學和物理的學習上比較吃力,上初二時,報了相應的課外輔導班。“雙減”落地后,輔導機構關停,她的補習也相應地停止了。對她來說,這意味著少了一個縮小自己與其他同學差距的渠道。
過去的兩年里,下午三點半放學后,她本應該在回家的路上。而現在,她選擇在學校多待上兩個半小時。為響應“雙減”政策,華二初中安排了兩個半小時的課后答疑服務。針對學業上仍存在問題的學生,華二初中會安排大教室或報告廳進行集中答疑。
“可以說增加的課后答疑服務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我的焦慮。因為它往往被視為‘補短板的環節,我可以利用這段時間來提升自己。”宋懌文說,她身邊的同學還會主動利用中午午休和課余的時間找老師進行查漏補缺,老師有時候則用小零食來鼓勵大家積極提問。
小學延長的課后“答疑”時間里,施先生認為學校起到了“暫時托管”的作用。
來自上海的施先生是兩個孩子的父親,大女兒已步入大學,小兒子在上海一所公立小學讀二年級。政策之前,兒子下午四點多就交給托班看管;而現在,延長的一個小時使得孩子的放學時間與施先生的下班時間吻合,這樣一來,施先生既少了一筆“托管班”的開銷,又多了一些陪伴孩子的時間。
“嚴格執行未成年人保護法有關規定,校外培訓機構不得占用國家法定節假日、休息日及寒暑假期組織學科類培訓。”——《意見》第十四條
自兒子上幼兒園起,施先生就給孩子報了美式英語班、拼音班。孩子上一年級的時候,又報了培養孩子看圖說話能力的培訓班。“雙減”落地后,施先生兒子的課外培訓班由之前的3個變為了1個,而美式英語班仍在繼續。
為適應政策安排,施先生兒子的美式英語只是在補習時間上做了調整——上課時間由周末調整為周五晚上的七點至八點半。這段時間里,他可以在培訓機構一直陪著孩子。
回憶起如何為孩子選擇輔導班時,施先生很是頭痛,他描述道:“當時選的時候很耗費精力,就感覺好像走到超市里,看到貨架上琳瑯滿目的商品,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是需要這些商品的,但就是不知道該買哪一個。”
在施先生看來,給孩子報輔導班是提升孩子未來競爭力的一個手段,他不希望孩子未來在社會上“經不起風浪,沒有社會競爭力”。
“我感覺身邊80%以上的家長都報班了。”施先生坦言,“感覺自己如果不報的話,就跟別人不一樣,害怕孩子輸在起跑線上。”當時,施先生也是通過不斷地試聽課程,查詢培訓機構信息和向朋友打聽來篩選優質的輔導班。
此外,線上課程似乎成了家長和孩子們的另一個選擇。
范春鈺現在念初二,就讀于蘭州市第十中學。小學六年級起,范春鈺就開始在猿輔導APP上斷斷續續地進行線上的英語和數學的補習。政策落地之后,她的線上補習也依然在繼續。

相較于線下課程,范春鈺母親漢武梅認為,網課可以節省接送孩子上下輔導班的時間,收費也更低。漢武梅解釋說:“而且我家春鈺也比較自律,不用擔心她由于線上課程缺乏老師的管控力而學不進去的問題。”
伴隨著一些線下培訓機構的關停,范春鈺身邊多了一些找她咨詢線上輔導班的同學,希望能夠從她這里獲得一些網課的推薦和建議。
“對我來說,‘雙減后周末的時間更加充裕了,這樣我就可以有更多的時間來培養我的興趣愛好了,而不是一直學習。”
范春鈺如是回答道。新學期之初,數學和英語兩個輔導班的補習時間被調整至周內。周末的閑暇時間里,她會玩玩尤克里里,刻刻橡皮章。
除此之外,周日下午的四點半至六點半,范春鈺需要花四十分鐘從大沙坪乘車去蘭州西站上主持課。小學三年級起,母親漢武梅就開始培養女兒主持這方面的興趣愛好。從小學三年級到初二,主持班是范春鈺一直堅持在上的興趣班。學校平時組織大型活動,范春鈺都會積極參與。2018年,范春鈺還在北京的一個少兒主持人總決賽中獲得金獎,漢武梅對此很是驕傲。“我覺得這個主持班對她語言組織方面的能力提升有很大幫助,逢人多的場面時,她也不怯場,很自信。”
漢武梅是一名自由職業者,丈夫經商,近些年受疫情影響,工作收入不算很穩定。再加上家里還有一個念大學的長女需要撫養,家里經濟壓力有些大。用漢武梅的話來講就是“形勢特別困難”“坐吃山空”,只能靠之前的積蓄過日子。春鈺的數學和外語輔導班半年共需要4400元的開銷,主持班一年大概3800元。這樣的數額對漢武梅的家庭來說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以前做生意的時候能賺錢倒覺得無所謂,但現在處于無收入狀態,經濟壓力還是大的。”漢武梅說,“盡管這樣,也要在繼續給孩子報班,不然感覺自己有愧于孩子。”她還是希望女兒能夠將主持學精,并沒有另報興趣班的計劃。
另一邊,施先生兒子的輔導班由之前的3個減為了1個,他認為:“時間多出來了,經濟上也寬裕了一些,就可以安排一些其他的興趣學習。”他想通過多報一些興趣班來挖掘兒子的天賦特長,充實一下兒子的周末生活。
“小朋友的天性還是玩嘛,他太小了。我是想先通過一個刻意的引導來培養孩子的興趣愛好。”施先生打算在這個寒假先帶兒子試聽樂器相關的課程,再挖掘一下兒子在運動這方面的興趣點。但施先生還是決定以兒子的意愿為主。他說:“如果興趣班能和孩子的意愿相一致的話,也許能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雙減”政策自2021年7月初正式實施以來,討論一直在進行。時至同年十二月,“雙減”的熱度似乎早已褪去,而它所帶來的影響依舊在悄無聲息地蔓延。
“老師和我們說‘雙減政策其實沒有真正地‘減,我們還是要更加努力地去學習。”范春鈺認為,除了周末能有更多的時間來發展自己的興趣愛好,該政策并不能從根本上減輕學生的負擔,她說:“畢竟中考的殘酷性依然擺在每一個初中生面前,升學壓力也存在。”
宋懌文卻覺得“雙減”政策總體上還是減輕了她的學業壓力。在課后作業的布置上,學校減少了一些純抄寫性質的課后作業。為滿足學生的差異化需求,學校還依據不同層次學生的請況,針對性地布置作業。宋懌文介紹,整個年級250人,按照八年級期末考試排名被劃分為前六十、六十至一百二和一百二至二百五三個層級,不同層級的同學作業布置會有差異。
對于廣大家長來說,“雙減”政策也是他們私底下談不盡的一個話題。
施先生愿意將自己劃分為該政策的“觀望派”。“就目前政策的實施情況來看,感覺這個政策有些倉促,沒有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存在‘一刀切的問題。”他進一步解釋道,“個人認為有些培訓機構還是有存在的必要性的,比如說晚托班,這種班可以解決家長接送孩子方面的一些煩惱。”但他覺得政策的未來發展還需要時間來驗證。
漢武梅一向不想給女兒范春鈺的學習施加太多的壓力,她不希望女兒背負學業的重壓,過分焦慮未來的事情。“我覺得‘雙減政策挺好的,孩子也能輕松一點。如果國家能管控好的話,那大家拼的就是各自的實力,在同一起跑線上。”
與此同時,面對一些“家教或將成為新的選擇”“一對一輔導”的言論,漢武梅也表現出擔憂。
“我就擔心學校一些好老師嫌工資低選擇辭職直接外面一對一代課,像我們這樣的家庭支付不起高額的補課費用,這將造成新的不公平。”她放慢了語速,“我是希望‘雙減能夠真正落到實處,能夠從實處減輕家長和孩子的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