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

■ 郭玲玲

時間2040年

地點家

人物母 親 五十歲左右，戲曲演員

女 兒 二十五歲左右，護士

父 親 七十歲左右，科學家

[幕啟:家。沙發、餐桌，桌上一個生日蛋糕。

[母親站在窗旁，來回踱步，焦急地看向窗外，看看手表。

母 親 （拿起手機發語音）爽啊，你怎么還不回來啊，我頭暈越來越厲害了，胸口也堵得慌，呼吸也困難了（假裝上不來氣）……

[放下手機，得意的樣子。

女 兒 （回復）媽，你怎么樣啊，我馬上到家了。（又一條語音）要不我先打120吧。

母 親 不用不用！你就是護士，叫什么120啊。我這是老毛病，興許一會就好了，你快點回來就行！

女 兒 好、好、好，我馬上到。

[母親放下電話，喜上眉梢，打電話。

母 親 喂，唉，張姐啊，我劉梅，我姑娘馬上到家了，你跟你兒子到哪了？……什么？不來了？……哎呀，你別跟他說是相親啊！……對！給我家老孟過生日！……問小爽多大了？啊？這就猜出來了？現在這年輕人怎么比智能機器人還聰明？（生氣急躁地）別啊，你看都約好今天了，怎么能說不來就不來呢？

[女兒推門急入。

女 兒 媽！媽！你怎么樣了？（拽著母親坐下）頭還暈不暈？心跳呢？

母 親 （推開，背向女兒，小聲）你再跟你兒子說說，我姑娘都到了！

女 兒 （站起，嚴肅地）媽！

母 親 （還在講電話）你、你這不是說話不算數嗎？

女 兒 媽！

母 親 啥“不好意思”啊，我都把我女兒騙回來了。你再說說，再說說，一會我再給你打啊。

女 兒 （提高音量）劉梅同志！

母 親 唉呀媽呀，這孩子！嚇我一激靈。

女 兒 是我要被你嚇死了！好好的，裝什么病啊？我醫院還一堆活呢！

母 親 讓你請個假怎么就這么費勁呢？不就是早一個小時下班嗎？你媽重要還是患者重要？

女 兒 你重要！

母 親 （緊接）哎！

女 兒 （緊接）患者也重要！我明天出差，必須把患者的情況跟同事交接清楚：3床患者點滴硝普鈉，得時刻監控血壓；7床的患者點滴心康，一分鐘滴數不能超過7滴；加1的患者每天4點鐘要做霧化；二病區的……

母 親 （打斷，倒在沙發上捂住胸口）哎呦，哎喲！

女 兒 我的媽耶，您唱了一輩子“嗆嗆嗟”，就別跟您閨女在這演“哩個啷”了，行不？

母 親 （“噌”地坐起）不演戲，我不演戲你能回來嗎？一天到晚工作、出差、醫院、患者……你都25了，啥時候能領個對象回來？

女 兒 就知道您變著法給我相親呢！媽，都2040年了，咱能不能別再唱這出“催婚”的老戲了？

母 親 2040年該結婚也得結婚啊！我現在出門頭都不敢抬，就怕遇到熟人，問我，你家小爽有對象了嗎？

女 兒 你就照實說唄！

母 親 我可不好意思，25了還沒對象！你都不趕你三姑家的花花！

女 兒 花花？那不三姑養的泰迪嗎？

母 親 嗯！人家上個月都脫單了！你這“單身狗”不慚愧？

女 兒 媽，日子是給自己過的，干嗎總要在乎別人的看法？我現在工作忙，真沒時間處對象。再說，這事也得講緣分，我的有緣人還沒出現呢！

母 親 閨女，2040年了，你也別老拿這些詞糊弄我了！我跟你說……

女 兒 （打斷）媽，你看我今天這套衣服搭配得咋樣？

母 親 成天搭配搭配的，也沒見你給自己配一個！我跟你說……

女 兒 （打斷）媽，這蛋糕挺別致啊，你選的啊？看我媽這審美！

母 親 別跟我轉移話題了！我可跟你說，今年你要不把對象問題解決了，我就、我就……

父 親 （畫外，蒼老的聲音）你就啥？

[父親從臥室走出，步履神態仿若70多歲老人，卻一頭黑發。整體上，充滿著年齡的違和感。

母 親 我就跟她斷絕母女關系！

父 親 這話我都聽膩了，嚇唬不了她了。

女 兒 哈哈哈。

父 親 你啊，三句話不離催婚。趕緊開飯吧，今天可是我生日。

[父親邊說邊摁遙控器開電視，母女二人端菜上桌。電視機里新聞播報。

新 聞 近日，江寧市爆發的未知疫情形勢嚴峻，目前感染人數急劇上升，確認病例已達1200人，疑似病例2400人。該市醫療資源已出現緊張，全國各省將組織醫療隊前往支援……

[隨著新聞的播報，三人動作都逐漸放緩。父親關上電視。

父 親 （喃喃）二十年了，難道又來了……

母 親 （自語）不會的，不會像二十年前那次……

女 兒 （故作輕松）你們說的是二十年前的新冠肺炎吧？爸媽，現在可是2040年，醫療水平早不是二十年前了！我明天就是去江寧，到時候給你們現場播報，絕對沒有你們想象中的……

母 親 停！你說你明天去哪？

女 兒 江寧啊。

[母親指指電視，詢問，女兒點頭。母親一時說不出話來，搓手，來回踱步。

女 兒 爸，我媽這是？

[父親坐在沙發上，低頭不語。

母 親 （自言自語）不行，不可以，絕對不行，這次絕對不行。（對女兒，語氣堅決）你不能去！

女 兒 為什么？我們科室的人都交了請愿書，最后就選了兩個，我好不容易才選上，這是組織對我業務能力的認可。再說，江寧那邊也急需醫療人員支援，我得去啊！

母 親 全國那么多護士，不差你一個！

女 兒 哎，劉梅同志，你逼婚我也就忍了，這事你可不能不講道理啊！

母 親 道理？活著就是道理！（像自語）我不能再送你去死一次……閨女，聽媽的，咱就老老實實在家，自行隔離！

女 兒 我這好好的，為什么隔離啊？爸，你看我媽，平時挺正能量的啊，怎么關鍵時刻一點醫護人員家屬的基本素質都沒有了啊？

[父親還是沒有說話，默默走到餐桌，打開蛋糕盒子，很慢地插上五根蠟燭。

女 兒 （微信聲響，看）得，我還真得走了，我負責的患者突發狀況。（邊背包往外走，邊回頭）爸，等我回來再吹蠟燭啊！

母 親 （拽住）你不能走！

女 兒 這唱的又是哪出啊？我真得回醫院一趟。

母 親 不行！

[母親情急之下沖上前，從女兒腰間拔出一塊芯片（電子音效），女兒隨之靜止不動了。

[停頓。光漸弱，追光在父親和母親身上。

父 親 唉，你這是何苦啊？

母 親 我不想再失去她一次。

父 親 可你明知她不是真正的小爽，那只是我制作出來的、跟小爽一模一樣的智能機器人啊！她，不會再死了。

母 親 是啊，不會再死了，真正的小爽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了！是你！都是你，為什么支持她去湖北？為什么？還有我，我居然還和你一起送她去了機場……我恨我自己啊！

父 親 為什么？因為她是一名護士，一名真正的白衣天使，她是去完成她的責任和使命。

母 親 可她是我們的女兒啊，我們應該留住她的……

父 親 （苦笑）如果一切可以重來，作為一個父親，我鎖也要把她鎖在家里！可作為一名醫護人員的家屬，我還是會支持她。因為國家需要她，湖北的患者需要她！

母 親 不，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我一定做一個自私的媽，我只要她能留下來！

父 親 唉，你啊，自己生的孩子還不了解嗎？二十年前你留不住她，今天你同樣也留不住她。

母 親 如果她還活著，今年都45了，孩子都該上初中了吧……

父 親 可我還是用了她25歲的樣子，那年她離開時的樣子，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母 親 老孟，我想她……真的想她……（望向女兒）我多想看到我的女兒出嫁啊，看她穿上婚紗，看她擁有自己的家庭，看她也成為一位母親……（聲音漸弱，將頭靠在老孟身上）

父 親 老伴？（沒有反應）哎，你也沒電了？也該給你換塊新電池了。

[把妻子靠向椅子。父親摘下了假發，露出一頭的白發，儼然一個70歲的老人，又插上兩根蠟燭。

父 親 小爽啊，二十年前你出征那天，我正好五十歲，你答應回來給爸爸補過生日的啊！可二十年了，你這個孩子說話咋不算數啊！老伴，你也是！姑娘回不來了，你這身體一下子就垮了。你們娘倆倒好了，天堂里也能嘮嘮嗑。可你們想沒想過，就把我一人扔下，我可咋活啊？

[點蠟燭。

父 親 沒想到哇，研究了一輩子機器人，最后自己用上了。按照你們的模樣我做了這兩個AI機器人，沒有她們，我真活不到今天……我太想你們了啊……

[父親低頭哭泣。

女 兒 （畫外）爸，我也想你，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替我活下去！替我們活下去！那我們這些醫護人員才沒白犧牲！

母 親 （畫外）老孟，別難過，還是那句話：活著，才是道理！

父 親 對，活著才是道理！不活下來，我怎么知道那場疫情最終被黨和人民的團結一心戰勝了？不活下來，我怎么知道二十年后的中國是如此的強盛繁華？不活下來，我怎么替你們看到這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最終實現？別看又有疫情了，以我們現在的水平，確診病例會很快清零的！

女 兒 （畫外）爸，我早就知道，沒有什么是我們中國人民戰勝不了的！

母 親 （畫外）老孟，你能好好活著，我們娘倆就放心了，快許愿吧！

父 親 我愿家家健康團圓，愿這世上永無疫情，愿所有人，好好活著！

[吹熄蠟燭，光驟啟，音樂起，機器人母女復活，一家三口過生日。

[歌曲：

這世界有太多不如意，

但你的生活還是要繼續。

太陽每天依舊要升起，

希望永遠種在你心里！

[大屏幕定格在一家三口二十年前的合影。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