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瀟瀟
(作者單位:曲阜師范大學)
20世紀70年代,美國傳播學者詹姆斯·W·凱瑞首次提出了“傳播的儀式觀”概念,并將傳播分成傳播的儀式觀和傳播的傳遞觀。詹姆斯·凱瑞認為,傳播不僅僅是一個信息的發送、傳遞與接收的過程,更是一個通過參與、交流構筑而成的信仰共享的儀式過程。它能通過儀式化表演的集體在場,將分散的個體凝聚成想象的共同體,通過信息互通、文化互融、情感共鳴來建構起秩序與意義并存的認同空間。
2018年初,湖南衛視推出了我國首檔聲音競演類綜藝節目《聲臨其境》,該節目憑借獨辟蹊徑的配音創意、匠心獨具的內容編排、精致優良的節目制作贏得了社會各界的一致好評。相較于其他競演類綜藝節目而言,該節目擺脫了傳統競演綜藝的狂歡戲謔,而是多位實力不凡的競演嘉賓通過專業的競演內容給觀眾呈現了一場全新的儀式化表演。觀眾不僅感受到聲音世界的魅力,還在經典聲音的儀式化表演中喚醒了內心記憶,進而通過儀式的互動共享增強了觀眾對中華文化的熱愛和認同。因此,本文立足于傳播儀式觀的角度,從儀式場域的營造、集體記憶的喚醒、儀式參與者的互動等方面來分析節目如何實現文化認同的建構,以期為同類節目的創作實踐提供參考。
在詹姆斯·凱瑞看來,儀式化傳播的最高境界就是構建并維系一個有序的、有意義的、能夠用來支配和容納人類行為的文化世界,這也就意味著其通過對多種符號的處理與創作,能夠定義一個人們活動的空間和在這一空間所扮演的角色,從而確認與他人共享的觀念和信念[1]。可見,任何儀式的傳播都需要建立在傳播場域的基礎之上,如此才能完成意義共享的行為。《聲臨其境》借助多重力量營造出儀式化的表演場域,在電視和新媒體手段的加持下,受眾得以在這個場域中觀看儀式展演,共享儀式體驗,從而建構起秩序與意義并存的認同空間。
隨著科學技術的不斷進步,競演類綜藝節目舞臺造型的設計可謂是煥然一新,其摒棄了以往單一的舞臺背景,巧妙借助視覺符號,增強了舞臺造型的可看性和觀賞性,為儀式化表演場域的營造奠定了良好的物質基礎。
在《聲臨其境》節目中,節目組設置了上下貫通的兩個儀式場域,一個是敞開的舞臺空間,另一個是遮蔽的配音間,每個空間在視覺符號的加持下均被賦予了儀式的色彩,但二者卻發揮著不同的儀式功能。就節目的舞臺空間而言,《聲臨其境》的舞美設計很有儀式感。節目的舞臺采用了劇場式的造型設計,主舞臺呈環形,4塊大屏幕組成的總舞臺呈半環形,整個舞臺效果在舞美燈光的設計下呈現出“圓形”的包裹感,令觀眾感受到一種神圣性與儀式感。與此同時,節目開場的設計也是儀式感十足。節目開場時,金色追光閃耀整個主舞臺,隨著主持人的5秒倒計時,由4塊冰屏組成的大門被緩緩拉開,主持人從里面走出來,此時幕后的背景墻上呈現出被閃閃星光包圍的金色節目Logo。隨著主持人話語的推進,舞臺背景墻化為耀眼奪目的金色簾幕,在舞美燈光的加持下,金光閃閃的舞臺充滿了神圣感,為節目營造出濃濃的儀式氛圍。可見,視覺符號的設計不僅增添了舞臺效果的觀賞性,還能盡快地將觀眾帶入儀式氛圍中,為接下來的儀式體驗奠定了良好的基礎。
就節目的配音間而言,由于受到節目“不見其人,先聞其聲”的形式限制,它與舞臺空間的場景設計呈現出截然不同的視覺效果。從現場觀眾的角度來看,舞臺空間是敞開式的空間設計,而配音間則是封閉式的空間設計,在這個遮蔽的配音間里沒有現場觀眾的直接參與,只有一個立麥、一個臺本、一臺視頻顯示器與競演嘉賓的配音展示,在電視媒介儀式的加持下,讓配音這一幕后職業更具儀式感。每輪競演環節展示完畢后,都有一位競演嘉賓通過一個圓柱形的直梯從幕后被邀請至臺前,從而實現兩個儀式場域的轉換??梢?,封閉式配音間的設計不僅為節目增添了更多的懸念和趣味,而且為嘉賓的配音提供了安靜的展示區域,有利于嘉賓為觀眾帶來更佳的儀式體驗。
隨著科學技術的不斷發展,電視舞臺藝術中也出現了更多現代科技的運用,正是在這些現代科技的加持下才加強了節目的藝術感染力,進而為節目打造出沉浸式的儀式場域。首先,《聲臨其境》節目在每期節目的“聲音大秀”環節啟用了三維(3-Dimension,3D)全息投影技術,賦予了觀眾沉浸式的視覺體驗。3D全息投影技術指的是借助干涉和衍射原理,記錄并再現物體真實的三維圖像,這種技術延伸到舞臺表演的領域,賦予了觀眾立體、逼真的沉浸式儀式場域。在節目中,無論是“聲音大秀”環節中生動逼真的儀式表演場景,還是嘉賓表演過程中涉及的穿越時空的對話,該技術逼真地還原了影視片段中的場景,使競演嘉賓仿佛置身于配音片段的場景之中,受眾也因此獲得了聲身合一的沉浸式體驗。其次,節目對冰屏、紗幕技術的巧妙運用也打造出沉浸式的舞臺場景,不僅使節目呈現出美輪美奐的舞臺效果,還賦予觀眾身臨其境的沉浸式享受,使其在沉浸式的儀式場域中與競演嘉賓的精彩演繹實現了直觀且深刻的交流。
20世紀20年代,法國社會學家莫里斯·哈布瓦赫首次提出了“集體記憶”這一概念,在他看來,集體記憶是一個特定社會群體成員共享往事的過程和結果,保證集體記憶傳承的條件是社會交往和群體意識需要提取該記憶的延續性[2]。由此可見,集體記憶不是個體記憶的簡單相加,而是個體記憶被社會化的最大公約數?!堵暸R其境》作為一檔聲音競演類綜藝節目,其匯聚了多段根植中華文化土壤的經典聲音,如振奮人心的革命經典聲音、極具中華文化精髓的歷史名著聲音、在觀眾腦海中久久不能忘懷的收視經典聲音等。競演嘉賓將這些經典聲音通過配音的形式重現于觀眾的視野,在配音語言的展演和儀式場域的烘托下,為觀眾帶來了精彩絕倫的儀式化表演。儀式作為承載記憶的重要媒介,當經典聲音通過嘉賓的儀式化表演重新回蕩在觀眾耳畔時,觀眾內心的集體記憶也逐漸被喚醒。
在《聲臨其境》的儀式化表演進程中,隨著一段段革命題材經典聲音的重現,觀眾的記憶被瞬間拉回到那段戰火紛飛的歷史歲月中。例如,在周一圍配演的《董存瑞》片段中,當“為了新中國,前進”這句聲嘶力竭的吶喊聲在觀眾耳邊響起之時,董存瑞在戰火中沖向敵人碉堡的場景再次浮現于觀眾的腦海。又如,在郭京飛配演的《建黨偉業》片段中,觀眾聽到了陳獨秀在北京大學振聾發聵的演講:“要使民眾覺醒,國家強大,就必先將民眾心中兩千年的這座大山徹底推翻?!边@句話不僅激發了觀眾的愛國熱情,也將其記憶拉回到“五四”運動的年代。伴隨著革命經典聲音在觀眾耳邊的再度響起,觀眾的記憶在不知不覺中被帶回到那段戰火紛飛的崢嶸歲月,他們的集體記憶也逐漸被喚醒。除了革命的經典聲音,節目中還重現了《西游記》《紅樓夢》《水滸傳》等歷史名著中的經典聲音。比如,在“師傅之聲”中,著名配音表演藝術家李世宏再現經典聲音,一句“師傅,俺老孫來也!”瞬間喚起了幾代觀眾對《西游記》的情感記憶;在“藏不住的聲音”中,競演嘉賓白客通過再現《紅樓夢》中賈寶玉與林黛玉初次相遇時的經典影視片段,觀眾的腦海里便浮現出二人純粹的愛情故事。與此同時,節目還帶領觀眾重溫了《梅蘭芳》《紅高粱》《甄嬛傳》等影視劇中經典的聲音。雖然《聲臨其境》中匯聚的經典聲音的種類不同,但涉及了人類共通的歷史,當一段段經典聲音再度在觀眾耳邊回響之時,在儀式表演與家國情懷的感染下,可以喚醒觀眾內心的集體記憶。集體記憶作為文化認同生成的歷史積淀和記憶源泉,觀眾只有在回顧集體成長印記的過程中,才能通過情感凝聚的強大力量增加對中華文化的認同和理解。
美國著名社會學家蘭德爾·柯斯林在其著作《互動儀式鏈》一書中提出“互動儀式鏈”理論,在他看來,互動儀式的存在離不開4種起始條件:第一,兩個或兩個以上的人聚集在同一場所;第二,對局外人設定了界限,因此參與者知道誰在參加,而誰被排除在外;第三,人們將注意力集中在共同的對象或活動上,并通過相互傳達該關注焦點,彼此知道了關注的焦點;第四,人們分享共同的情緒或情感體驗[3]。這也就意味著成員間高度的互相關注能夠引起其之間的情感連帶,在此基礎上,儀式參與者能夠產生一種較強的集體同在感,在儀式的渲染下,這種集體同在感能夠凝聚成強大的共同體意識,最終在情感互通與文化共享的儀式體驗中,觀眾的文化認同得以建構起來。
在《聲臨其境》節目中,主持人話語助力儀式的互動共享,成為文化認同的建構過程中不可小覷的重要力量。在節目伊始,主持人都會通過一句儀式化的話語與現場觀眾進行一輪簡單的互動:“您現在收看的是由喜馬拉雅獨家冠名播出的中國首檔原創聲音魅力競演秀《聲臨其境》,大家好,我是主持人凱叔,歡迎大家!”緊接著主持人便向現場觀眾做出歡迎的手勢語,此時現場觀眾也以熱烈的掌聲與歡呼聲給予其充分的反饋。經過首輪的簡單互動,現場觀眾迅速完成了從現實時空到儀式時空的閾限轉換,將注意力集中在節目的儀式化表演中。之后,當前兩輪競演環節結束后,芒果新聲班成員行使邀請嘉賓的權力之前,主持人會與現場觀眾再次互動:“在這一環節中,大家最想邀請出是幾號嘉賓?”此時臺下的觀眾又以高亢的吶喊聲就主持人的提問給予了積極的反饋。最后,在“聲音之王”的加冕環節,主持人與現場觀眾開啟了新一輪的互動:“今天最觸動你的聲音是哪一個聲音?”隨即臺下觀眾又給予了興奮的吶喊聲。經過主持人與現場觀眾一輪輪的互動交流,觀眾的注意力集中在了共同關注的焦點上[4]。雙向交流的過程是推動節目發展的過程,也是互動共享的過程,其不僅賦予了儀式參與者群體的成員身份感,而且成為文化認同建構的先決條件。
除了主持人與現場觀眾的互動共享,場內外觀眾與經典聲音的互動共享在文化認同建構的過程中也發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就場內觀眾而言,他們作為節目構成的內容元素且同在一個共同的儀式場域內,因此他們是經典聲音的接收者和共享者。在競演嘉賓儀式化的表演過程中,他們既感受著經典聲音傳遞出的精神主題,又對接收到的訊息給予著積極的情緒反饋。這種情緒反饋可視為一種互動行為,也是一種情感共享的行為,他們都因經典聲音中所蘊含的情感文化與精神主題而感動,形成一種儀式共同體關系。
就場外觀眾而言,他們雖然沒有同現場觀眾一樣身體在場,但在媒體手段的助力下,他們獲得了同樣的儀式體驗。就電視媒體手段而言,無論是對于場內觀眾還是場外觀眾,經典聲音涉及了人類共通的歷史,所以其也能觸動觀眾共有的、互通的情感熱點,使他們產生一種共同的情感體驗。在電視手段的助力下,所有觀眾都能獲得一種強烈的集體同在感,使觀眾在情感共鳴的基礎上實現文化認同的建構。除了電視媒體手段,《聲臨其境》還依托芒果TV、騰訊視頻等新媒體手段助力儀式的互動共享。由于視頻應用程序(Application,App)具有彈幕、評論、轉發等功能,所以屏幕前的受眾可以借助這些功能與經典聲音展開互動交流,共享自己的儀式體驗。在此基礎上,受眾自然而然地獲得了一種集體的同在感,在儀式的渲染和情感的連帶下,《聲臨其境》的文化認同得以建構起來[5]。
《聲臨其境》作為我國首檔原創聲音競演類綜藝節目,不僅憑借多種創新成為了行業內的標桿之作,還通過多重力量實現了文化認同的建構。在節目中,制作團隊借助多方聯動,營造節目的儀式化表演場域,通過經典聲音的儀式化表演,喚醒觀眾的集體記憶,使得觀眾在互動共享的過程中凝聚成想象的共同體,最終在情感互通、高度共鳴的基礎上強化了觀眾對中華文化的熱愛與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