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勝[土家族]
在鄂西,喀斯特地貌的石頭,有我祖先骨齡的暗喻。
該長則長,該停則停。
應該停下的,是造山運動。海水退去,留下了鑼圈巖地下的走石和梭布埡地上戴冠的石林。
故鄉,石頭壘砌的城堡。
把巨石視若土地,把有形的片石視若族人的墓碑,把滾石視若梯瑪神歌。
石匠的父親在彌留時留下遺言:不要立碑。雖一身傲骨,卻無字可刻,只需披著拳頭大的石頭入眠。
我幡然頓悟。父親的骨齡,該停則停。
記憶如筆。
用光陰的線條,勾勒老街蒼老的容顏。
街市,石板路,老屋,是實景的主題。那些遠去的駝鈴和喧囂,還有鄉愁留出的足夠的白,至于瓦楞下的街事,不可名狀。
目光穿街而過,又一次刷新童年的記憶,偶遇雪人、廟宇、街坊和瘦弱的溪水。
畫中單調的景致,寫滿黑白粉飾的鄉愁。
上天賜予的水。在早春發端,流進老街。
用季節的奔襲,撈起源頭里羽翼未豐的樹影,去翻看水的皺褶里藏匿的生命。
老街的殘垣斷壁,青苔釋放春意。
我摳出青苔下的泥土,如陶瓷的坯胎,縱橫的根須記錄來自清朝的鄉愁。等我的鄉愁,在街巷。
用淚的形態擁抱我。
我向隅而立,春雨貴如油。
石上云霄,印自天來。
目光如紙,拓一片清晰的印模,蝌蚪文的天書,閱讀億萬斯年。太陽讀過,風雨讀過,鹽水女神讀過,廩君讀過,我也讀過。
能讀懂天印的,是鳥。
我不懂鳥語,鳥語如印。
碓窩里,裝進海。
魚影,消失在棕櫚與天空之下。
我的目光,潛入水底,打撈夢中的珊瑚與海草。目光上岸。水面,退去潮汐。
只剩下,平靜和反向的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