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蝶
(作者單位:湖南工業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
全球化語境下,各國之間交流日趨密切,文化軟實力已成為評價國家綜合國力的重要指標。宣揚作為中華文明起源的炎帝文化,有助于提升我國的文化自信,塑造中華民族的文化認同。炎帝題材電影將炎帝文化進行影像再生產,利用多重空間融合文化記憶,讓炎黃子孫感受炎帝文化的生命與華彩。
悉德·菲爾德認為:“優秀的場景才能產生優秀的電影。當你想到一部好的電影時,你記得的是場景,而不是整個影片。”[1]電影通過極具感染力的場景構建,展現出多重空間的奇觀魅力。電影的空間不僅包含具體的地理空間呈現,還涉及歷史、心理等多個層次的空間建構。憑借電影藝術工作者對電影空間的敏銳感知和嫻熟處理,最終完成電影文化空間的意義指認。
電影的地理空間,是指通過鏡頭畫面展示的真實的地理空間,其中包括自然環境、地理人文等。創作者將天然環境與人為美術設計相結合,為地理空間提供了可視化的物質形式。電影《軒轅大帝》以神農氏部落和有熊氏部落的生活場所作為故事發展的主要場景。演員身著獸皮、麻布等服飾,畫面中黃河、高山等宏大的自然場景,讓觀眾在觀看過程中感受到濃郁的時代氣息,自覺代入遙遠的上古空間。電影中炎帝率領的神農氏部落處于已知的地理空間,他們面對跨越黃河前來換取鹽物的黃帝慷慨解囊,讓他隨意按需拿取,代表著文明共享的價值觀念。而蚩尤率領的九黎族則來自未知的地理空間,他們利用野獸發動攻擊,從神農氏部落一路侵略到有熊氏部落,是野蠻私有的欲望體現。電影表面上是部落之間的爭斗,其實是已知和未知的對抗,是兩種地理空間分別代表的生活方式、價值觀念和精神信仰之間的交鋒。地理空間相異帶來的單個人物或族氏群體的矛盾為電影的戲劇沖突建立真實可信的背景,同時具有深蘊廣闊的文化意味。
空間因承載歷史記憶而具有歷史特定性。電影通過布景、服裝、化妝、道具等藝術語言,營造真實逼真的歷史環境,并賦予其藝術民族性。炎帝文化是有關中華民族始祖的文化,具有深厚的歷史文化價值和民族獨特性。盡管現代人從未經歷過那個時代,缺乏直接的感性體驗,但是炎帝題材的電影可以通過對歷史空間的想象與構建,幫助觀眾真正理解“炎黃子孫”和“華夏兒女”的由來。
電影《軒轅大帝》著重描寫了炎黃二帝與蚩尤的對抗場面,在緊張刺激的氛圍中完成對歷史傳說的演繹,最終炎黃攜手打敗蚩尤。伴隨著黃帝的獨白“回望過去,我們從何而來,為何而往?……我的族人會一代代地繁衍下去,而我的生命,也會在你們的生生不息中,得到永生”,黃帝身著象征權力的獸冠服飾,腳踩紅棗鋪就的地板,宣告百氏合并、天下統一,自此建立了以炎黃為主的華夏族。電影通過歷史空間的想象與演繹,再現了具有典型價值的歷史神話景觀,喚醒了觀眾對炎黃子孫的身份認同和情感共鳴。
電影《炎帝傳奇》中巫自殺之后,炎、夭、融等人紛紛取下自己的一件代表物件或貼身物品放在巫的遺體上。死去的巫帶著同族人的陪葬物和祈禱乘載竹筏隨著流水漂向未知的遠方,送葬儀式完成。一方面,水是生命之源,電影中的上古人們認為人去世后應該回歸源頭;另一方面,水葬受到原始宗教的影響,尸體進入水流,表示對神明的敬畏。一場送葬儀式的歷史空間展現,讓觀眾看到上古人們對自然的敬畏和宗教的信念,滿足了現代人對神秘而悠遠的上古時代的想象。炎帝題材影片中歷史空間的表現,讓觀眾在滿足好奇的同時,感受到中華民族傳統文化。
心理空間是包括角色與觀眾在內的人物心理活動的感受空間。人物心理空間借由人物的感情變化、內心狀態等方式參與電影的人物塑造,推動情節發展。電影《軒轅大帝》常用人物表情特寫表現人物內心狀態。神農氏一族被蚩尤追殺,在炎帝為受傷的大祭司咀嚼草藥時,大祭司去世。炎帝的表情特寫表現了人物內心的悲痛,也展現了炎帝心懷眾人的情懷。《炎帝傳奇》中炎在影片開頭夢見了羊群和仙女,預示了后來炎遇到夭放羊時對夭產生的愛慕之情,為炎與夭的愛情做了鋪墊。
觀影過程中觀眾形成的心理空間,與敘事的成功與否密切相關。無論是《軒轅大帝》還是《炎帝傳奇》,臺詞都盡量用簡單平實的語言,與上古時代的現實空間相對應,增強了影片的真實感,有助于提升觀眾的信服度。電影《炎帝傳奇》中,融戰死后,炎悲痛萬分,神農氏上上下下所有人為融舉辦葬禮,顯示出深厚的集體情感。炎帝題材電影通過對觀眾心理空間的情感把控,使觀眾產生心靈共振,從而自覺接受中國傳統文化的浸潤。
經由電影創作者基于史料、文獻的藝術加工,結合上古獨特的時代背景造就的文化樣貌,炎帝題材電影形成了獨具特色的文化空間。
從物質文化方面來說,圍繞炎帝的文化主要包括五谷種植的中華農耕文明、嘗食百草的中國醫藥文化、市場交換的商業文化、織麻為布的紡織文化,等等。炎帝題材電影將物質文化通過情節、細節等藝術手法形成視覺形象表現出來。《炎帝傳奇》中以打獵為生的神農部落,發現山上一夜之間長出了可以吃的谷子。反派西孟族族長將偷來的五谷分別獻給黃帝和蚩尤,無一例外都得到了他們的夸贊和賞賜。這部電影將五谷的最初形式表現為天神的恩賜,神農氏的人們接住了這份恩賜,通過播種使五谷循環生產,展現了祖先對神明的信仰和對自然的感恩,贊美了他們的智慧。《軒轅大帝》用視覺畫面還原了市場上以物易物、受傷時藥草救治等場面,構建了炎帝文化的物質文化空間。
從精神文化方面來說,“炎帝精神象征著務實精神、進取精神、崇尚科學的精神和以人為本的人文精神”[2]。《炎帝傳奇》中,神農族擁有很多“寶貝”和發明,都是通過反復鉆研、思考得來的,展現了他們的務實、進取、崇尚科學的精神。《軒轅大帝》中,蚩尤族攻破神農氏領地,炎帝首先以人們的性命安危為重,不過度看重自身首領榮譽,帶領人們前往有熊氏的領地避難,勾勒出炎帝精神中以人為本精神文化空間。
在光影變換的文化空間中,炎帝文化的物質內涵與精神內涵一一展現,這是電影作為藝術媒介完成的文化空間構建使命。總的來說,炎帝題材電影構建出意蘊豐富的文化空間,觀眾通過觀看,感受到炎帝文化的深刻內涵,將炎帝精神作為自身思想精神培育的寶貴源泉。
炎帝文化是關于中華始祖的文化,屹立于中華民族的優秀傳統文化之中。與此同時,它也植根于中華兒女意識深處的文化記憶里。“每種文化都會形成一種‘凝聚性結構’,它起到的是一種連接和聯系的作用……與共同遵守的規范和共同認可的價值緊密相連、對共同擁有的過去的回憶,這兩點支撐著共同的知識和自我認知,基于這種知識和認知而形成的凝聚性結構,方才將單個個體和一個相應的‘我們’連接到一起。”[3]49揚·阿斯曼認為,文化記憶主要是研究回憶、認同和文化延續方面的問題。身處當下的人和集體,依靠文化記憶完成集體記憶的接力和身份認同的確定。“記憶借助的是想象出的空間,而回憶文化是在自然空間中加入符號,甚至可以說整個自然場景都可以成為文化記憶的媒介。”[3]49因此,在某種程度上來說,炎帝題材電影建構出多重空間,完成了現代人對炎帝文化的認知和再生產,是對文化記憶的想象、建構與傳承。
“族群的發展始終伴有一種內在的文化凝聚力,而文化記憶就是這種文化凝聚力的核心結構。”[4]文化記憶是一種集體記憶,“包含某種特定時代、特定社會所特有的、可以重復使用的文本系統、意象系統、儀式系統,其教化作用服務于穩定和傳達那個社會的自我形象”[5]。“炎黃子孫”“華夏兒女”是中國人民的集體記憶,炎帝題材電影通過生活、祭祀、斗爭等空間的構建,與人們潛意識里想象的始祖記憶巧妙融合。
炎帝文化記憶的建構與文化歸屬感有著密切的聯系。中華兒女中需要找到專屬于這個群體特有的文化記憶,從而獲得歸屬感,通過代代相傳將其保留延續下去。電影利用文化記憶的不確定性和不完整性,充分發揮藝術想象力,以自身審美特性融合炎帝文化,運用視聽語言呈現出炎帝時期的自然人文景觀,達成了炎帝文化記憶的想象與建構。炎帝文化記憶里,有關于始祖的故事傳說、舞蹈歌唱的原始藝術形式、獨特的祭祀方式、先人表達情感的方式以及務實奮斗的精神品質,等等。炎帝題材電影將這些文化記憶進行視覺化展現,從而讓觀眾們產生身份認同,獲得文化家園的歸屬感。電影《炎帝傳奇》中,青山綠水,藍天白云,羊群漫游,人們手舞足蹈,勾勒出祖先簡單純粹的生活狀態。《軒轅大帝》中神農氏市場上的商品琳瑯滿目,有五谷、陶罐、獸皮、石器等,讓人感受到先人的智慧結晶。作為一種文化符號,“炎帝”承載著人們對民族始祖的期待和幻想,是中國傳統文化極具代表性的審美符號。電影將其具象化地呈現,使得中華兒女對于中華民族始祖產生親近切實的審美感受,對于文化歸屬感的獲得具有重大意義。與此同時,炎帝題材電影描繪了現代觀眾在生活中缺乏的感性經驗,可以使他們在審美接受中獲得一種新鮮感和愉悅感,通過補償的方式填充人們文化記憶的缺失。
總的來說,炎帝題材電影通過不同的場景和側重去述說著炎帝的故事,經由自然景觀的詩意書寫和人文景觀的悉心展示,完成了炎帝文化記憶的想象與建構。觀眾充分發揮想象力,體驗上古時期人們的生活,感受炎帝文化蘊含的時代精神。
電影選用炎帝故事作為影片題材,目的是讓炎帝文化和炎帝精神在人們的記憶中延續。而人們觀看炎帝題材電影,則是構建身份認同的重要途徑。金壽福指出:“記住并適時地回憶過去,其根本目的不在于找尋和描寫過去事件的真實面目,而是通過這種回憶調整和確定當下的定位。”[6]因此,炎帝文化記憶的想象和重構所面向的是包括最大范圍的過去、現在和將來。炎帝題材電影通過將文化記憶引入當前語境中,賦予其現實意義。觀眾通過觀看電影與其他人獲得了相同的經歷、回憶以及精神價值的標準體系,從而找到個人與群體的聯結點,完成了身份認同的確認。與此同時,人們又擔任文化記憶的繼承者,通過潛移默化的方式,讓炎帝文化記憶得以延續。
人們通過對家譜的厘清確立自己在家族中的位置,族群也需要通過歷史溯源在世界歷史版圖中確認自己的坐標,從而獲得身份的歸宿。電影《炎帝傳奇》以炎帝祭祀的故事為結尾。相傳炎帝晚年到湖南采藥,因誤食斷腸草離世。為了懷念始祖,人們建造了炎帝陵廟,供子孫后代景仰。此后上下幾千年歷代帝王不遠千山萬水到此地朝拜,名人雅士、黎民百姓也紛紛前來尋根謁祖祈求保佑。如今中國政府和民間社團也紛紛集資修復炎帝陵,以表對始祖的尊崇和懷念。揚·阿斯曼指出:“文化記憶最為原始的表現形式是為死者舉行的墓葬和獻祭儀式,這些記憶形式旨在與來世建立并保持聯系。”[7]獻祭作為文化記憶最初的表現形式,是一種與先祖進行靈魂對話的方式。炎帝題材電影中涉及祭祀內容的書寫,除了表達對始祖的懷念,還將炎帝文化的記憶融入人們的記憶中,繼而形成世世代代族群意識中的集體記憶。對于個體而言,依靠這種文化記憶,個人不再是孤立存在的個體,而是與擁有同種集體記憶的族群相融合,在時空變幻中得以清楚地指認自己坐標的族群一員。從這個角度說,通過電影媒介講述炎帝故事的意義一方面在于將炎帝文化記憶呈現出來,使它在人們的心中得以傳承;另一方面,個體可以通過群體記憶找到自己的歸屬,從而使文化記憶世世代代延續下去。
炎帝題材電影利用空間講述炎帝故事,完成了記憶建構、身份認同和記憶延續等文化記憶相關的邏輯命題書寫。然而,電影再現歷史與記憶,不可避免地會引起是否貼合歷史的相關爭論。對于炎帝題材電影,網絡上存在著一些質疑。為此,電影創作者應當盡量對已有資料進行梳理,在追求真實的基礎上,發揮藝術想象,最終指向電影的文化記憶傳承使命的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