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霖霖
(黑龍江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黑龍江 哈爾濱 150028)
“子貴母死”制是北魏的特殊制度,其不僅直接決定著后妃的生死、影響著皇位傳承,更在北魏政治斗爭中起到過至關重要的作用。關于該制度學者已有較多關注,相關研究成果以田余慶[1](P9-61)先生和李憑[2]先生的論著為主,此后也有學者進行過有益的補充。[3]這些論著對“子貴母死”制度從不同角度進行了闡釋,本文則主要著眼于這一制度在北魏的演變情況,關注其在孝文帝漢化改革以后的“余威”及其對北魏末年政治變換中的影響。
鮮卑族是興起于我國古代北方地區的游牧民族,由于母系制度遺存的影響,女性在該民族中有著極高的社會地位,“其自殺父兄則無罪”[4](卷90《烏桓鮮卑傳》,P2979)的部落約法更直接導致了鮮卑族“其性悍驁,怒則殺父兄,而終不害其母,”[5](卷30《烏桓鮮卑東夷傳》注引《魏書》,P832)的獨特民族性格和“俗從婦人計,至戰斗時,乃自決之”[5](卷30《烏桓鮮卑東夷傳》注引《魏書》,P832)的社會風尚。鮮卑部落中的最高領袖稱大人,由全體部民“推募勇健能理決斗訟相侵者”[5](卷30《烏桓鮮卑東夷傳》注引《魏書》,P831)擔任,早期的鮮卑部帥之間一般沒有血緣關系,“勇健而多計策”[4](卷90《烏桓鮮卑傳》,P2984)是這一時期鮮卑部帥的總體特征。
在部落聯盟建立后,部帥的傳承由全體部民選舉制轉變為家族內部世襲制,并最終形成“兄終弟及”與“父死子繼”共存的傳承模式。由于這一時期鮮卑部帥的妻妾“惟以次第為稱”,[6](卷13《皇后傳》,P321)部帥諸子也并無嫡庶之分,他們擁有著平等的繼承權,而母族勢力的強弱則成為他們繼任與否的決定性因素。在母族支持下繼任的部帥,他們的母親大都會參與部落治理,有時甚至會出現部帥的母親親自掌管部落[6](卷1《序紀》,P10)的局面。
拓跋珪繼任部帥后,于登國元年(386年)稱代王,建國號為代。皇始元年(398年)稱帝,改國號為魏,世稱北魏或后魏。為了保證皇權的順利過渡,實現父子間的世襲傳承,就需要擺脫部落制時代“兄終弟及”的權力傳承模式,而這一權力傳承模式依托的社會基礎便是鮮卑族母權主政的傳統。
在北魏建立后,“父死子繼”與“兄終弟及”兩種權力傳承模式間的糾葛,直接表現為道武帝拓跋珪和其生母獻明皇后賀氏間的矛盾,道武帝主張擺脫母權的干涉,實現皇位的父子相傳,而賀氏則支持兄終弟及,實現母族的長盛不衰。隨著道武帝長子拓跋嗣于登國七年(392年)出生,使道武帝母子間的關系變得更為緊張。
在拓跋珪建國過程中,其母賀氏及賀蘭部是他的主要支持者。在代國建立后,賀氏及其母族掌握了國家的實際權力。為了維系她本人及賀蘭部的特權,賀氏想要效法部落聯盟時代拓跋猗妻祁氏①拓跋猗妻祁氏借助母家廣寧烏桓勢力先后扶植自己的三個兒子拓跋普根、拓跋賀傉和拓跋紇那先后繼任部帥,從而使部落最高權力一直控制在自己手中,并一度使部落聯盟有了“女國”之稱。那樣,使自己的幼子拓跋觚繼任,自己則可以長期把持著最高權力。道武帝則致力于擺脫母親及母族的掣肘,意圖以長子拓跋嗣繼位。但是當時賀氏及其背后的賀蘭部在朝中有著較大的勢力,道武帝根本無法直接遏制賀氏的行為,也無法實際阻止賀氏扶植拓跋觚繼任,那么去除她支持的繼任者,便成為當時最行之有效的辦法。
道武帝先以賀氏“少子秦王觚使于燕,慕容垂止之。后以觚不返,憂念寢疾,皇始元年崩”,[6](卷13《皇后傳》,P324)道武帝借后燕之手,殺害了幼弟拓跋觚,解除了他對皇權的威脅,并使母親賀氏抑郁而終。同年,他改國號為魏,徹底宣告擺脫母權控制的新政權的誕生。天興六年(403年),道武帝冊封皇長子拓跋嗣為齊王、拜相國并加封車騎大將軍,使他逐步接觸國家的軍政事務,為順利實現權力過渡做著準備。
鮮卑族長期以來的母權干政傳統,特別是北魏建國后賀氏對朝政的控制,都使道武帝深刻意識到必須徹底切斷母權對政治的影響。隨著與中原政權接觸的增多,發生于漢武帝時期事件則為他提供了借鑒。
漢武帝晚年,在選立皇位繼承人時,“衛太子敗,而燕王旦、廣陵王胥多過失,寵姬王夫人男齊懷王、李夫人男昌邑哀王皆早薨,鉤弋子年五六歲,壯大多知,……甚奇愛之,心欲立焉”,[7](卷97《外戚傳上》,P3956)但他也擔心“往古國家所以亂也,由主少母壯也。女主獨居驕蹇,淫亂自恣,莫能禁也。”[8](卷49《外戚傳》,P1986)于是他采取了立子殺母的方式,冊立劉弗陵為太子并賜死了劉弗陵的生母鉤弋夫人趙氏。
此時道武帝所要達到了目的與漢武帝相似,即通過殺死太子生母的方式切斷太子與生母的母子親情,防止太子繼位后,其生母以皇太后身份干政,但北魏道武帝與漢武帝實施這一政策時的現實情況卻有著明顯不同。
道武帝晚年欲冊立拓跋嗣為太子時,拓跋嗣已經成年,并不存在漢武帝時期“年稚母少”的問題,他之所以選擇“遠同漢武”,制定“子貴母死”(又稱“立子殺母”)制卻是為了改變鮮卑族中長期存在的“母強子立”的傳承模式及其所帶來的“母權干政”的結果,實現皇權與后權的分離,最終實現權力完全集中于皇帝手中。
為了實現這一目的,道武帝在逐步提升長子拓跋嗣的地位和官爵,為他順利繼位打下基礎的同時,賜死了拓跋嗣的生母劉氏,以達到“不令婦人后與國政,使外家為亂。”[6](卷3《明元帝紀》,P49)并徹底切斷了母權干政的渠道。此后,他還將“后宮產子將為儲貳,其母皆賜死。”[6](卷13《道武宣穆皇后劉氏傳》,P325)即“子貴母死”作為一項固定的制度在北魏后宮中推行。
此后,明元帝的母親劉氏、太武帝的母親杜氏、景穆帝的母親賀氏、文成帝的母親郁久閭氏、獻文帝的母親李氏、孝文帝的母親李氏等人都先后“依舊制薨”,成了這一制度的犧牲者。
可以說,“子貴母死”制作為北魏建立之初,使皇權擺脫后權控制、實現皇位父子傳遞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但隨著政權的穩固和皇權的集中,這一制度已經失去了存在的意義和實際的目的,但其卻一直在北魏后宮中所推行,這必然與北魏后宮中特殊的政治需求直接相關。
北魏道武帝是“子貴母死”制度的制定者和堅定貫徹者,他為了實現皇權的父子相承,規定“后宮產子將為儲貳,其母皆賜死。”[6](卷13《道武宣穆皇后劉氏傳》,P325)并直接賜死了長子拓跋嗣的生母、獨孤部帥女劉氏,更直接造成“素純孝,哀泣不能自勝”[6](卷3《明元帝紀》,P49)的拓跋嗣外逃。于是,道武帝便將目光投向了次子拓跋紹,意欲冊立次子拓跋紹為太子,拓跋紹的生母賀氏也即將作為“子貴母死”實施的對象。
拓跋紹的母親賀氏不僅是賀蘭部部帥之女,更是“獻明皇后妹也,美而麗。……太祖密令人殺其夫而納之”,[6](卷16《道武七王傳·清河王紹傳》,P390)賀氏在進入后宮后極得道武帝的寵愛,或是由于感情的緣故,道武帝沒有像處死劉氏那樣迅速實施“子貴母死”,而是將賀氏“幽之于宮,將殺之,會日暮,未決。”[6](卷16《道武七王傳·清河王紹傳》,P390)在賜死賀氏問題上道武帝的猶豫給了賀氏母子聯絡的機會,于是拓跋紹在賀蘭部的支持下弒父救母。而后,拓跋嗣后平定了拓跋紹的叛亂,并在朝臣的擁戴下順利繼位。雖然皇位仍按照道武帝最初的設想傳遞到了長子明元帝拓跋嗣手中,但這場戰爭卻不僅造成了道武帝的被殺,而且導致了北魏宗室成員的動蕩。
道武帝晚年爆發的叛亂看似是由“子貴母死”制度所引發的,但細致分析可以發現,即便沒有這一制度,拓跋嗣與拓跋紹之間的戰爭也依然會發生。這場戰爭是部落制時代“母強子立”權力繼承模式的延續,道武帝雖然通過“離散諸部,分土定居,不聽遷徙,其君長大人皆同編戶。”[6](卷83《外戚傳·賀訥傳》,P1812)的方式將部落體制完全控制于皇權控制之下,但這些部民卻仍然保持著最初的聚居狀態,“離散部落”也只是削弱了部帥對部民的控制力,部落體制的影響在短時間內不能徹底消除。其中勢力最大的仍是獨孤部與賀蘭部。
在北魏建國后,獨孤部由于叛亂被征服,部落勢力由于遭到了削弱,而賀蘭部作為道武帝的母家,則在北魏建國初期仍得到了較大的發展。拓跋嗣是道武帝親自安排的繼承人,其母劉氏出自獨孤部,雖然此時獨孤部的力量大不如前,但他卻得到了以北新侯安同為代表的道武帝近臣的支持。拓跋紹生母乃賀蘭部帥女,因而在爭奪皇位時“故賀蘭部人皆往赴之,其余舊部亦率子弟招集族人,往往相聚。”[6](卷16《道武七王傳·清河王紹傳》,P390)最終拓跋嗣戰勝了拓跋紹,殺拓跋紹母子,順利繼任帝位。所以說,“子貴母死”并不是道武帝晚年繼位戰爭的直接誘因,這本就是鮮卑舊俗與皇權體制的一次對抗,是一場無可避免的戰爭。
作為這一制度的直接受害者,失去母親的感受讓明元帝萬分悲痛,他繼位后本可以對這一殘酷的制度加以糾正或禁止,但道武帝晚年的繼位戰爭,也使他深切意識到母族的支持是皇位爭奪爆發的根本癥結,于是他先追封生母劉氏為皇后,并為她追加謚號,更將“后宮人為帝母,皆正位配饗焉。”[6](卷13《道武宣穆皇后劉氏傳》,P325)作為對“子貴母死”制度的補充。他的這一做法只是從情感上降低繼位皇帝的愧疚,卻并未將該制度加以抑制或廢止。
明元帝長子拓跋燾于天賜五年(408年)出生,此時道武帝仍然在世,道武帝對拓跋燾寄予厚望,甚至認為“成吾業者,必此子也。”[6](卷4《太武帝紀》,P69)但在當時太子未定的情況下,尚無法給與拓跋燾繼任者身份。明元帝繼位后,忙于穩定國內外的政局,也沒有第一時間確立皇儲。只是有鑒于清河王叛亂主要是為了挽救母親的生命。為了避免這一情況再度發生,明元帝較道武帝更進了一步,在皇子出生時就交由保母照看,從而使太子與生母一直處于分離的狀態,降低他們的母子親情,卻也造成“帝生不逮密太后,及有所識,言則悲慟,哀感傍人”,[6](卷4《太武帝紀》,P107)明元帝者這些措施也為“子貴母死”制的繼續實施降低了感情阻礙。
與道武帝時期嬪妃均出自部帥之家或周邊政權的皇室不同,拓跋燾的生母杜氏沒有顯赫的家族背景,她僅僅是“以良家子選入太子宮,有寵”,[6](卷13《明元密皇后杜氏傳》,P326)明元帝對于是否繼續執行該制度也有所猶豫,因而并未迅速執行“子貴母死”。但此時他的后宮嬪妃中也有如姚氏這樣來自周邊政權的公主,為了防止其他有背景的皇子或嬪妃覬覦皇太后之位,該制度也只能繼續推行。
泰常五年(420年)杜氏被以“舊制”(即“子貴母死”制)賜死,此時拓跋燾已經12歲,具備了承接權力的能力。隨即,明元帝著手為冊封拓跋燾為太子做準備。“泰常七年四月,封太平王。五月,立為皇太子。及明元帝疾,命帝總攝百揆。”[9](卷2《太武帝紀》,P41)至此,拓跋燾真正取得了皇太子的身份,并開始逐步參與治國實踐。
北魏道武帝制定的“子貴母死”制度只是一時之策,其目的只是削弱母權干政,并以簡單殘忍的手段,通過殺死太子的生母以實現其目的,對于該制度實施后的善后措施,卻并未進行深入考慮和細致的安排。明元帝是“子貴母死”制度實施后繼任的第一位皇帝,由于深刻體會到該制度的殘忍與弊端,但他又被當時的社會現實環境所迫而不得不繼續推行這一制度,于是他對這一制度進行了一些善后性的補充:首先,給予死于該制度下的嬪妃以“皇后”身份,并使她們成為與皇帝共同配享太廟的嫡妻;其次,為了降低這一制度對皇子感情的傷害,將剛剛出生的皇子交由乳母或保母撫育,以降低母子間的感情牽絆。第三,他還首開“太子監國”之風,為皇權的順利傳遞做足了準備。
明元帝將年幼的太武帝交給保母撫育,使他雖然不能與母親相見,卻得到了保母竇氏的悉心照顧,太武帝“感其恩訓,奉養不異所生。”[6](卷13《太武帝保母竇氏傳》,P326)并與之建立起了母子親情。由于竇氏“以夫家坐事誅,與二女俱入宮。”[6](卷13《太武帝保母竇氏傳》,P326)宮人出身的她原本也無緣走入皇權中心,但此時北魏的特殊情況卻給了她機遇。
北魏建國后才首次設立后宮體系,但此時皇后“明配至尊,為海內小君。”[10]《(禮記正義》卷5《曲禮下》注引《白虎通·嫁娶篇》,P1267)的地位尚未成型,北魏后宮中處于權力頂端的乃是皇太后,但隨著“子貴母死”制度的實施,新君生母不可能在他繼位后仍然在世,那么按照中原政權的慣例,先帝皇后便順理成章被封為皇太后,成為后宮的主宰,但此時北魏的現實狀況卻是明元帝寵妃姚夫人由于“以鑄金人不成,未升尊位。然帝寵幸之,出入居處,禮秩如后焉。”[6](卷13《明元昭哀皇后姚氏傳》,P325)出于對姚氏的寵愛,明元帝此后再未冊立皇后,姚氏于泰常五年(420年)逝世,明元帝在她死后追封其為皇后。只有姚氏無子,亦與太武帝沒有撫養關系,她自然無緣被追封為皇太后,加之在鮮卑族中長期存在的“怒則殺父兄,而終不害其母”[5](卷30《烏桓鮮卑東夷傳》注引《魏書》,P832)的影響猶在,造成北魏家庭中的母子親情凌駕于夫妻感情之上。與太武帝間有著母子親情的竇氏承載著太武帝對母親的愛,在此時登上歷史舞臺。
太武帝繼位后先尊竇氏為保太后,復又尊其為皇太后。竇氏不僅擁有了皇太后的名號和地位,也實際承擔著皇太后的責任,她“訓厘內外,甚有聲稱。……世祖征涼州,蠕蠕吳提入寇,太后命諸將擊走之。”[6](卷13《太武帝保母竇氏傳》,P326)太武帝首開保母為皇太后之先例,更埋下了皇太后以母子親情影響朝政的隱患。此后,“子貴母死”的發令者也由皇帝改為皇太后。
在這場宮廷政變中,拓跋晃長子拓跋濬的保母不僅對他起到了保護作用,更給予他母親的關懷,二者間建立起了親密的母子關系。特別是有了竇太后的先例,常氏也想要效法竇氏那樣,登上權力頂端。
文成帝繼位后,“追尊景穆太子為景穆皇帝,皇妣為恭皇后;尊保母常氏為保太后。”[6](卷5《文成帝紀》,P112)文成帝將冊封保太后與追封生父、生母同時進行,足見常氏在文成帝心里的重要性。此后,保母常氏一脈以“劬勞保護之功”,[6](卷13《高宗乳母常氏傳》,P327)掌握著北魏的實權。此時太武帝皇后赫連氏雖然已經成為太皇太后,而文成帝生母郁久閭氏仍在世,她們二人就成為常氏成為皇太后的阻滯。于是常氏首先迫使太武帝皇后赫連氏以“子貴母死”制處死了郁久閭氏,而后又將赫連氏害死,從而登上了皇太后之位,成為后宮中的主宰。自此開始,“子貴母死”的發令者正式由皇帝轉為皇太后,[11](P13“8)子貴母死”的性質也由防止母權干政變為母權干政的手段,成為后宮權力爭奪的重要手段。
文成帝皇后馮氏更將前代皇太后臨政的方式進行的進一步地整合,即以皇太后身份施行“子貴母死”制,賜死太子的生母,獲取太子的撫養權,并通過母子親情實現政治夙求。文成帝長子獻文帝拓跋弘乃夫人李氏之子,“(常)太后令依故事,令后具條記在南兄弟及引所結宗兄洪之,悉以付托。……遂薨。”[6](卷13《文成元皇后李氏傳》,P331)太安二年(456)年僅2歲的拓跋晃被冊立為太子,馮氏也由貴人被冊封為皇后。但此時的馮氏或是由于年輕,未能真正認識到撫育皇子的重要性,因而在拓跋晃生母被殺后,并未第一時間接手撫育皇子,拓跋弘仍為乳母或保母所撫育,這也為她日后與獻文帝的矛盾埋下了隱患。
獻文帝繼位不久就爆發了“丞相乙渾謀逆,顯祖年十三,居于諒闇,太后密定大策,誅渾,遂臨朝聽政。”[6](卷13《文成文明皇后馮氏傳》,P328)雖然獻文帝與馮太后共同解決了宮廷政變,二人還有著名義上的母子關系,但他們卻并沒有真正的母子親情,在二人共同臨朝聽政中,馮太后和獻文帝也爆發了巨大的矛盾。或是意識到了母子親情對太后臨朝的重要性,馮太后在獻文帝長子拓跋宏出生后“躬親撫養。是后罷令,不聽政事。”她將全部精力放在了培養新君身上。
皇興三年(469年),年僅三歲的拓跋宏就被立為皇太子。兩年后,拓跋宏繼位,是為孝文帝,獻文帝稱太上皇,繼續主政,馮太后稱太皇太后,為孝文帝輔政。獻文帝與馮太后以這種折中的方式,實現了二者對于權力的平衡。直至獻文帝逝世后,馮太后復與孝文帝共同臨朝主政,并稱“二圣”,但國家的實際權力卻仍然控制在馮太后手中。馮太后與孝文帝雖為祖孫,卻有著真正意義上的母子親情,二人在共同執政期間相處較為和諧。
孝文帝執政期間,北魏國內的鮮卑勢力已經消亡殆盡,已經無需以“子貴母死”切斷母族對皇子的支持,而此時的皇后憑借皇子養母身份參與朝政才是真正的癥結所在,因而“子貴母死”已經完全沒有存在的必要,孝文帝意圖廢除這一殘忍制度,但卻遭到該制度的既得利益者馮太后的堅決反對。
孝文帝長子拓跋恂出生的同年,馮太后“以恂將儲貳,太和七年,后依舊制薨。”[6](卷13《孝文貞皇后林氏傳》,P332)孝文帝無力對抗馮太后及其所代表的鮮卑勢力,最終只能眼見林氏被賜死。林氏死后,孝文帝在第一時間追封她為皇后,以示對“子貴母死”制的不滿。
在林氏被賜死后,文明太后再度取得了皇長子的撫育權,并在拓跋恂十歲之時,順利將他推上太子之位。馮太后想要按照對孝文帝的撫育方式,以祖孫親情控制皇太子,為其侄女、孝文帝嬪妃馮氏成為皇后以及日后的臨朝做準備,以實現馮氏家族權勢的不衰落。但她始料不及的是她逝世后,孝文帝便著手遷都洛陽,脫離鮮卑勢力盤踞的中心,但拓跋恂卻“體貌肥大,深忌河洛暑熱,意每追樂北方。”[6](卷22《廢太子恂傳》,P587)孝文帝與拓跋恂父子因為遷都產生了意見分歧。孝文帝還“制衣冠與之,恂竊毀裂,解發為編服左衽。”[12](卷57《魏虜列傳》,P996)甚至還出現了拓跋恂出逃時間,并最終導致拓跋恂被孝文帝所廢,其母貞皇后林氏也隨之被追廢為庶人。
早在馮太后逝世前,孝文帝就已經意識到皇后通過撫育太子而以母子親情影響朝政的弊端,但由于與馮太后之間的感情以及馮太后背后的勢力而無法消除該制度。馮太后逝世后,孝文帝便將太子拓跋恂留在自己身邊撫養,并切斷了皇后與太子間的聯系,進而斷絕了皇后在太子繼位后以母子親情臨朝的可能性。但在太子拓跋恂被廢后,選立皇太子便成了新的需求,“子貴母死”制度便再度成為當時皇后所要采用的手段,但由于“子貴母死”制度在馮太后逝世后,最終為孝文帝所摒棄,皇后已經不能直接以該制度賜死太子的生母,獲取皇子的撫養權,但由于“子貴母死”制度為皇后帶來的利益已經深入人心,以其他方式處死皇子的生母,獲取皇子撫養權便成為皇后臨朝的又一途徑。
孝文帝冊立長子拓跋恂為太子時,就曾經想要廢除“子貴母死”制,但由于遭到了馮太后的反對而被迫作罷,但當拓跋恂因為遷都而北逃被廢后,再度冊立太子便成為此時國家最重要的政治需求。此時能夠下達“子貴母死”制之人,即太皇太后馮氏已經逝世,獻文帝又沒有冊封皇后,由于發令者的缺失,使孝文帝皇次子元恪生母順利存活下來,廢除該制度的條件已經成熟。在拓跋恂被廢后,孝文帝的次子元恪就成為皇太子的首選,而“子貴母死”制度在此時也逐漸被廢止。那么,時為皇后的馮太后的侄女馮氏也就無法獲取皇子的撫養權。
隨著“子貴母死”被實際廢除,皇后已經無法通過該制度賜死太子的生母。但為了取得皇子的撫養權,她只能以其他方式實現去除太子生母,以達到獲取太子撫養權的目的。這一時期的北魏依然延續前代以乳母或保母撫育皇子的方式,但自馮太后開始,在皇子生母被以“子貴母死”賜死后,皇后便替代他們的生母,承擔起撫育皇子的責任。但隨著“子貴母死”制度被廢除,賜死皇子生母已不可行,只能采取其他方式造成皇子生母逝世的局面,用以獲取皇子的撫育權。而孝文帝遷都則為皇后暗害皇次子元恪生母提供了時機。元恪的生母高氏也“自代如洛陽,暴薨于汲郡之共縣,或云昭儀遣人賊后也。”[6](卷13《孝文昭皇后高氏傳》,P335)事實上,在孝文帝遷都洛陽之時,馮昭儀尚未被接回宮,而高氏則“以太和廿年■四更時,薨于洛宮”,[13](《文昭皇后高照榮墓志》,P89)此時秘密殺害高氏者只能是當時的皇后馮氏,只是后來她由于失寵并被其姐所譖構而被廢,元恪的撫養權遂為馮昭儀所獲取。
馮昭儀與元恪間也產生了深厚的感情,太和二十一年(497年),元恪和馮昭儀先后被冊立為太子與皇后。“世宗之為皇太子,三日一朝幽后,后拊念慈愛有加。高祖出征,世宗入朝,必久留后宮,親視櫛沐,母道隆備。”[6](卷13《孝文昭皇后高氏傳》,P335)但馮氏最終卻由于淫亂而失寵,或是有鑒于馮氏家族在朝中的勢力,或是仍然念及與馮氏的感情,馮太后雖然幽禁了馮氏,但卻仍令后宮“夫人嬪妾奉之如法,惟令世宗在東宮,無朝謁之事。”[6](卷13《孝文幽皇后馮氏傳》,P334)孝文帝切斷了馮氏效法馮太后以母子親情主政的道路,但她們取得皇子撫育權的方式卻為后世所效法,成為北魏后期代替“子貴母死”制度,實現皇后臨朝的主要途徑。
雖然元恪的生母高氏并非直接死于“子貴母死”制度之下,但他繼位后也仍追封其為皇后。這一時期的北魏后宮雖然“子貴母死”制度被廢除,但與“子貴母死”相伴的追封皇子生母為皇后、由乳母或保母撫育皇子制度卻仍然在后宮中實施,并未隨著該制度一同消失。
宣武帝時期雖然“子貴母死”制度已經被實際廢除,但前代“椒掖之中,以國舊制,相與祈祝,皆愿生諸王、公主,不愿生太子。”[6](卷13《宣武靈皇后胡氏傳》,P337)的情緒仍然在后宮中蔓延,加之宣武帝皇后高氏又是“性妒忌,宮人希得進御。”[6](卷13《宣武皇后高氏傳》,P336)造成宣武帝只有一子元詡,他也就成為太子的不二人選。
元詡生于永平三年(510年),三歲被冊立為太子,七歲繼位,宣武帝對這個獨子看護甚嚴,“為擇乳保皆取良家宜子者。養于別宮,皇后及充華嬪皆莫得而撫視焉。”[6](卷13《宣武靈皇后胡氏傳》,P337)宣武帝一方面留下皇子的生母嬪胡氏的性命,另一方面也通過切斷皇后及胡嬪與之的母子感情,阻斷了她們在皇子繼位后的臨朝之路。
宣武皇后高氏乃“文昭皇太后之兄女。世宗景明四年納為夫人。正始五年拜為皇后。”[14]《(魏瑤光寺尼慈義墓志銘》,P102)“世宗崩后,高太后將害靈太后。”[6](卷31《于忠傳》,P745)但卻以失敗告終。孝明帝繼位后,封宣武皇后高氏為皇、生母胡氏為皇太妃。隨著高氏兄高肇被殺,她更處于孤立無援的境地,為了避免靈太后的打擊,她不得不選擇出家,“居瑤光寺,非大節慶,不入宮中。”[6](卷13《宣武皇后高氏傳》,P336)
“子貴母死”制度設立于北魏道武帝時期,主要目的在于防止太子繼位后,其生母以母子親情影響朝政,自明元帝開始又以追封死于該制度下的嬪妃為皇后以及乳母保母撫育皇子作為該制度的補充。自太武帝時期開始,“子貴母死”制度發令者由皇帝變為皇太后,該制度也成為皇太后獲取皇子撫養權的手段,皇太后通過撫育皇子與之形成母子親情,進而實現自己臨朝稱制的政治訴求。北魏制定“子貴母死”制度最初的目的在于防范新君生母臨朝,但最終卻造成了新君養母臨朝,既然該制度無法實現其制定時的初衷,也便沒有了存在的必要,因而孝文帝便在漢化改革的同時將其廢除,但該制度所衍生出的另外兩項補充制度卻一直延續至北魏末,并最終隨著北魏的分裂而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