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人常見甲狀腺疾病的應對策略

于洋,郭立新

北京醫院內分泌科 國家老年醫學中心 中國醫學科學院老年醫學研究院，北京 100730

甲狀腺疾病是常見的內分泌系統疾病之一，我國老年人群甲狀腺疾病的患病率在50%以上[1]。老年甲狀腺疾病的臨床表現常不典型，往往易與衰老表現相混淆，并且普遍與多種代謝性疾病，如糖尿病、高血壓、血脂紊亂等疾病共存[2-3]，同時老年人群自身還存在與增齡本身相關的生理性改變，由此導致老年甲狀腺疾病及甲狀腺功能異常的診療過程更加復雜和特殊。我國已經全面進入老齡化社會，老年人群甲狀腺疾病的高患病率嚴重影響老年人的健康狀態和生活質量。2021年中華醫學會老年醫學分會老年內分泌代謝疾病學組和中華醫學會內分泌學分會甲狀腺學組發布了《中國老年甲狀腺疾病診治專家共識》(簡稱《老年共識》)，提出了老年人群甲狀腺疾病的臨床思路和建議的診療路徑。在臨床診療工作中務必要重視老年人群的甲狀腺功能異常的評估，盡早發現老年人群甲狀腺疾病，使其及時接受規范的評估和管理。

1 老年人群甲狀腺疾病的流行病學

來自我國31個省市自治區的流行病學調查[4]顯示，>60歲的人群甲狀腺結節的患病率在35%左右，老年人甲狀腺疾病的總體患病率約為50.96%，高于總體人群。老年人群甲狀腺功能異常包括甲狀腺功能亢進癥(臨床甲亢和亞臨床甲亢)和甲狀腺功能減退癥(臨床甲減和亞臨床甲減)。60～69歲人群臨床甲亢、亞臨床甲亢的患病率分別為0.65%、0.40%，≥70歲人群臨床甲亢、亞臨床甲亢的患病率分別為0.47%、0.66%，≥65歲人群亞臨床甲減患病率為19.87%，臨床甲減患病率為2.09%[2]。但由于促甲狀腺激素(TSH)參考范圍上限隨年齡增長而增加[2,5]，且TSH的值還有可能存在地域差異，采用普通成年人一樣的TSH參考范圍會導致老年人群甲減，尤其是亞臨床甲減的過度診斷，如采用基于年齡的TSH正常值參考范圍，則我國≥65歲的老年人亞臨床甲減患病率為3.3%，臨床甲減患病率為1.60%。

2 老年人甲狀腺功能亢進

2.1 甲亢的病因 臨床甲亢和亞臨床甲亢的病因一致，老年人群甲亢的常見病因包括Graves病、毒性多結節性甲狀腺腫和高功能腺瘤，破壞性甲狀腺毒癥如亞急性甲狀腺炎、無痛性甲狀腺炎等，以及外源性病因如甲狀腺激素替代治療過量、放射性碘治療過程中等也可造成一過性甲狀腺毒癥。老年人群常伴發多種慢性疾病，多重用藥在老年人群中較為普遍，而一些長期應用的治療藥物就可能導致老年人甲狀腺功能異常或影響甲狀腺功能檢測結果，如抗心律失常藥物胺碘酮可造成老年人甲亢風險增加，大劑量糖皮質激素、多巴胺可降低TSH水平。

2.2 老年人甲亢的臨床特征及危害 老年人群甲亢的表現與普通成年人有所不同，常缺乏典型的高代謝癥候群，多隱匿起病，部分患者表現為淡漠型甲亢，可以出現神志淡漠、情緒改變、嗜睡、消瘦、無力、腹瀉、厭食等癥狀，過量的甲狀腺激素主要在心臟、骨骼和認知方面對機體產生負面影響。心血管相關癥狀及并發癥常表現為心動過速、心房顫動、收縮壓增高、脈壓增寬、心力衰竭等[1,6-7]。

丹麥一項針對超50萬人的8年隨訪研究[8]證實，老年人甲狀腺功能亢進會增加心房顫動及栓塞性卒中的發生風險。持續甲亢未治療狀態的老年人即便控制了其他心血管疾病的危險因素，其心血管疾病的發生風險仍明顯增加[9]。需要注意的是，老年人即便是亞臨床甲亢狀態也會增加其全因死亡、冠心病死亡及心血管不良事件的發生風險[10-13]。此外，大量甲狀腺激素可直接作用于骨骼，使骨吸收和骨形成同時加快，促進骨轉化，并以加速骨吸收為主，進而導致骨量減少，增加骨質疏松風險。Yan等[14]針對多項前瞻性研究的薈萃分析證實，重度亞臨床甲亢同樣會導致骨質疏松及骨折風險升高。甲亢易引起老年人情緒變化和認知功能下降，包括焦慮、沮喪感、易怒、注意力難以集中、執行功能下降等[15]。美國一項前瞻性隊列研究[16]共納入12 481人并隨訪超過20年，證實臨床甲亢明顯增加癡呆風險，且基線游離甲狀腺素(FT4)越高則風險越高。另一項前瞻性研究[17]對2 558名70～79歲的老年人進行了長達9年的隨訪，結果顯示重度亞臨床甲亢與癡呆風險增加相關，且會造成認知功能嚴重下降。

2.3 老年人甲亢的治療 老年人群甲狀腺功能亢進的治療方案與普通人群相同，包括抗甲狀腺藥物(ATD)、放射性碘治療(RAI) 和手術治療3種治療方案。《老年共識》建議，對于病情較輕且無心臟并發癥的老年Graves病甲亢患者，首選ATD治療。我國常用藥物為甲巰咪唑(MMI)和丙硫氧嘧啶(PTU)。雖然已有文獻[18]證實老年患者ATD治療后較年輕患者緩解率高、復發率低，但停用ATD后老年患者甲亢復發率依然達40%～60%，因此長期維持低劑量ATD治療能有效控制甲狀腺功能(甲功)達標，且耐受性良好，對于很多的老年甲亢患者是一個很好的維持方案。對于合并心房顫動、快速型心律失常、心力衰竭等心臟疾病的老年患者以及毒性多結節性甲狀腺腫和高功能腺瘤，可選用RAI治療。老年人群體弱，且合并癥多、手術風險高，故手術不作為老年甲亢的首選治療方案，僅當巨大甲狀腺腫出現壓迫癥狀、懷疑合并惡性結節或合并原發性甲狀旁腺功能亢進時可選擇手術治療。

老年亞臨床甲亢患者由于甲亢危害風險較高，美國甲狀腺協會和新英格蘭醫學雜志的臨床實踐專題均指出：對于≥65歲的老年患者，無論是重度(TSH持續小于0.1 mU/L)還是輕度(TSH>0.1 mU/L但低于檢測下限)亞臨床甲亢均建議治療，治療方式與臨床甲亢治療方法相似[19-20]。

ATD治療過程中需關注相關不良反應，常見的輕微不良反應包括皮疹、皮膚瘙癢、關節痛和胃腸道不適，最嚴重的兩大不良反應為肝毒性和粒細胞缺乏。ATD肝毒性多表現為轉氨酶和膽紅素升高，急性肝衰竭少見，老年人群較年輕患者更易出現肝毒性[21]。在接受ATD治療前和治療過程中應密切監測肝功能。已有研究[22]證實，對比年輕患者，老年人ATD治療后粒細胞缺乏的發病率及病死率更高，在ATD治療前及治療過程中應注意監測白細胞水平，如患者病程中出現發熱、咽痛等表現，應積極完善血常規檢測，如果粒細胞計數<1 000個/mm3應立即停止ATD治療。因PTU與MMI之間可能存在交叉反應，因此如果應用其中一種ATD后出現粒細胞缺乏，一般不宜更換為另一種ATD繼續治療。

3 老年人甲狀腺功能減退

3.1 甲減的病因 老年人群發生臨床甲減與亞臨床甲減的病因相同，最常見的原因是自身免疫性甲狀腺炎，其次為131碘(131I)治療后和甲狀腺術后。藥物導致的甲狀腺功能減退在老年人群中亦不少見，其中抗心律失常藥物胺碘酮致甲減最為常見，其他藥物如抗甲狀腺藥物過量以及細胞因子、抗腫瘤藥物(酪氨酸激酶抑制劑、免疫檢查點抑制劑等)均可造成甲狀腺損傷。老年人在長期慢性消耗性疾病、大型手術、創傷等嚴重非甲狀腺疾病狀態下可出現甲狀腺激素水平下降，稱為甲狀腺功能正常性病態綜合征(ESS，也稱為低T3綜合征)，是機體的生理性保護反應，多表現為血清游離三碘甲狀腺原氨酸(FT3)、總三碘甲狀腺原氨酸(TT3)降低，反三碘甲狀腺原氨酸(rT3)水平升高，TSH一般正常，疾病嚴重時可出現總甲狀腺素(TT4)和FT4降低，在治療基礎疾病后甲狀腺激素可恢復正常，需注意與原發性甲減相鑒別。

3.2 老年人甲減的特點及危害 老年人群甲減起病往往隱匿，且進展緩慢，可以歷經數月或數年才表現明顯的甲減征象。早期可以僅表現為乏力、困倦、畏寒、皮膚蒼白、便秘等非特異性癥狀，隨著疾病進展，逐漸出現反應遲鈍、表情淡漠、毛發脫落、聲音嘶啞、食欲不振、體重增加及皮膚粗糙等。甲減可累及循環、呼吸、血液、泌尿系統等多個臟器，出現心包積液、血脂異常、呼吸困難、貧血、腎功能減退等表現。老年患者病情較重可出現黏液性水腫，即甲狀腺功能減退危象，多見于病情控制欠佳或未經治療者，病前多有應激、感染等誘發因素，可出現精神障礙、昏迷、低血壓、呼吸抑制、心力衰竭等重癥表現，病死率高。

亞臨床甲減患者多無任何臨床表現或出現多種類似臨床甲減、程度較輕的非特異性癥狀。然而亞臨床甲減同樣會引起舒張壓升高、代謝降低、總膽固醇及低密度脂蛋白膽固醇水平升高[23]，如未得到及時治療更容易轉化為臨床甲減，并且亞臨床甲減與心血管疾病的發生、血脂代謝異常密切相關。

一項前瞻性隊列研究共納入了5 316名70～82歲的老年人，他們具有心血管疾病危險因素或已診斷心血管疾病，隨訪了3.2年以探索亞臨床甲減與心力衰竭和心血管疾病的關聯，結論為TSH≥10 mU/L會增加心力衰竭發生風險(HR=3.01，95%CI:1.12～8.11)。心力衰竭患者易合并甲狀腺功能異常，平均年齡為60歲的250名心力衰竭患者中33.3%均診斷亞臨床甲減[24]。一項發表于頂級期刊JAMA雜志的Meta分析[25]納入了來自美國、歐洲、澳大利亞、巴西和日本的7項前瞻性隊列研究，分析了25 977例患者發生冠心病的風險與亞臨床甲減的關系，結果顯示亞臨床甲減組冠心病的發生風險和冠心病相關病死率均高于甲功正常者，且TSH≥10 mU/L時風險最高(HR=1.89，95%CI：1.28～2.80)。

另一方面，亞臨床甲減對于認知功能的影響尚不明確。Pasqualetti等[26]對亞臨床甲減與認知障礙的相關性進行了Meta分析，發現認知功能下降與TSH水平正相關，但這種相關性僅存在于年齡小于75歲的人群。美國一項探究老年人甲狀腺功能異常與癡呆相關性的前瞻性研究發現，相比于甲功正常人群，亞臨床甲減人群發生癡呆的風險并無差異(HR=0.91,95%CI：0.70～1.19)[17]。而George等[16]的研究卻發現亞臨床甲減患者發生癡呆的風險低于甲功正常者。由此可見，亞臨床甲減對老年人尤其是高齡老人的認知功能和生活質量的影響仍未明晰，尚需進一步探討。

3.3 老年人甲減的治療現狀 左甲狀腺素(L-T4)為甲減的主要替代治療藥物，老年人L-T4的起始劑量應較中年人小,一般為0.5～1.0 μg·kg-1·d-1，長期處于甲狀腺功能減退狀態、高齡患者、患缺血性心臟病者起始劑量應更低，緩慢調整至維持劑量。甲減治療的TSH控制目標應根據患者的年齡、心血管疾病的危險因素及骨質疏松風險等綜合評估制定。《老年共識》推薦，對于70歲以上的老年臨床甲減患者，血清TSH控制目標是4～6 mU/L，有心律失常或骨質疏松的老年患者，血清TSH控制目標應在6～7 mU/L，無心臟疾病或心臟疾病危險因素的60～70歲老年患者，血清TSH控制在正常檢測范圍上1/2即可。

老年人亞臨床甲減是否開始L-T4替代治療及治療目標目前仍存在爭議，老年人亞臨床甲減的L-T4治療方案應根據TSH升高的程度、年齡、甲減癥狀和合并心血管危險因素進行個體化制定。根據《老年共識》，老年亞臨床甲減的干預時機及治療目標見圖1。

4 老年人甲狀腺結節與甲狀腺癌

甲狀腺結節指甲狀腺細胞局部異常生長所引起的散在病變，分為良性結節和惡性結節。老年人群惡性結節的比例較一般人群略高，有研究顯示約為10%，惡性結節主要包括分化型甲狀腺癌(甲狀腺乳頭狀癌、甲狀腺濾泡癌)、甲狀腺髓樣癌以及甲狀腺未分化癌，還包括淋巴瘤、轉移癌等[1]。雖然老年人甲狀腺惡性結節的比例較低，但研究發現，與普通成年人相比，預后較好的甲狀腺乳頭狀癌在老年甲狀腺癌中的占比降低，約占70%[27]。不僅如此，老年人甲狀腺癌的腫瘤體積更大、晚期比例及進展程度均較其他年齡組更高[28-30]。

多數甲狀腺結節無明顯臨床癥狀，僅當結節體積明顯增大導致壓迫氣管等周圍組織時可出現呼吸困難、聲音嘶啞等表現。推薦發現甲狀腺結節的老年患者應進行甲狀腺超聲檢查；甲狀腺細針穿刺操作對于老年患者安全可靠，如超聲發現可疑的甲狀腺結節可以考慮行甲狀腺細針穿刺病理學檢查進一步明確結節性質。

無癥狀的老年良性甲狀腺結節患者多進行長期隨訪監測結節變化及甲狀腺功能變化即可，對于結節體積過大產生壓迫癥狀者可考慮就診于甲狀腺及頸部外科，根據情況選擇治療方案，如手術治療等方式緩解癥狀，近年來熱消融治療也進行了一些有益的嘗試。對于老年分化型甲狀腺癌，與以往的“早發現、早診斷、早治療”理念不同，近年來的多個研究[31-33]發現老年組低危甲狀腺乳頭狀癌的進展率顯著低于其他年齡組，因此在排除高危結節特征并嚴格評估風險與獲益后，部分老年低危甲狀腺微小乳頭狀癌患者可選擇積極觀察而非立即手術，在觀察期間一旦發現病情進展，應重新評估手術時機。積極觀察的治療模式可以減少老年患者不必要的手術及手術和麻醉帶來的相關風險，但需在經驗豐富醫療團隊的管理下進行評估和隨訪。對于無手術禁忌的老年分化型甲狀腺癌患者，手術仍是主要的治療方式，并根據復發風險和治療反應動態評估，酌情選擇術后131I治療和TSH抑制治療目標。

注：TSH為促甲狀腺激素；L-T4為左甲狀腺素；TPOAb為甲狀腺過氧化物酶抗體。

5 老年人甲狀腺疾病的轉歸及預后

臨床甲亢和甲減患者接受恰當治療后其全因死亡率降低，但如果甲亢治療不充分或者甲減過度治療導致TSH降低，其病死率依然會有所升高，因此嚴密監測隨訪并維持甲功正常是改善患者預后的關注重點[34-35]。

未經治療的老年亞臨床甲亢患者可能會始終維持在亞甲亢狀態，也可能進展為臨床甲亢或者轉為正常甲功，不同的臨床研究因研究類型和樣本量等差異得出的患病率相差較大，較為一致的結論是:對于未接受治療的老年亞臨床甲亢患者，TSH<0.1 mU/L進展為臨床甲亢的風險升高[36]，對于合并心房纖顫及其他可能與甲狀腺軸功能異常相關的疾病的亞臨床甲亢，可在密切關注下試行抗甲狀腺治療。約半數老年亞臨床甲減患者在4年左右甲功自發恢復正常，但也有少數患者進展為臨床甲減，高TSH水平、抗甲狀腺過氧化物酶抗體陽性、甲狀腺超聲回聲不均是進展為臨床甲減的危險因素之一[37-38]。

6 小結

隨著我國社會老齡化的加劇，老年甲狀腺功能異常人群逐漸增加。老年人群甲狀腺疾病的臨床表現多缺乏典型的疾病特征，并且常存在多種合并癥，增加了老年甲狀腺功能異常診療過程的復雜性和特殊性。甲狀腺功能異常對老年人群的心臟、呼吸、骨骼、認知甚至全因死亡率等多個方面均有不同程度的影響，在臨床診療工作中務必要重視老年人群甲狀腺疾病，綜合評估甲狀腺軸功能狀態，權衡獲益-風險比，制定個體化治療方案，并進行規范監測隨訪，對改善老年患者預后至關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