訛你沒商量

繆丹

今年的冬雪來得早，下得猛，氣溫突降，地上的雪水都凍住了。

廣寧小區是個老小區，尤其是小區門前那條路，地上坑坑洼洼，平時都難走，不用說這大雪天了，行人經過這里都小心翼翼的。可再小心還是有人摔倒，只不過大多是年輕人，跌倒了，爬起來，拍拍屁股上的雪，罵幾聲就走了。

一位拄著拐杖的老太也從這里經過，腳下一滑，“啪”的一聲，跌倒了。這老太腳埋在雪里，屁股著地，側著身，想用手撐起來，卻用不了力，只好喘著粗氣，不時“哎喲、哎喲”地叫著。

小區進進出出的人很多，走過老太身邊的人，有的稍作停留，馬上走開;有的假裝沒看到，直接走過;有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仍繼續走自己的路，竟然沒一個人去扶一下。

雪，還是紛紛揚揚地下著，而且越下越大，大雪不停地從樹上“啪啪”地落下來，打在老太的身上。就在這時，一個騎著破舊自行車的年輕人，口中唱著金庸武俠片《雪山飛狐》中的片頭曲《雪中情》，東一歪西一歪地過來了。

騎到小區門口，看到地上的老太，他立馬剎住車，問邊上的人是怎么回事兒。有人說：“老太摔倒了，大家都不敢扶，家里又沒有金礦，這樣的好事不好做啊！”

這青年叫阿三，也是住這小區的。平時雖然油嘴滑舌，講話沒一句正經的，但人很聰明，心腸好。阿三聽人這么說，忙說：“好，好，跌得好！”這時路過的人站住問：“老太跌在雪地里，你還叫好，你這人怎么這樣呀！”阿三把自行車往邊上一停，掏出手機，對著圍觀的人和地上的老太，拍起了照片，反應快的人馬上用手把臉擋起來，有的轉過身不讓他拍，以為阿三要把他們這些袖手旁觀者的照片發到微信朋友圈進行曝光。阿三忙解釋說：“你們不扶怕啥，我是想扶，但我也沒金礦，拍些照，萬一真的那個，也好找你們做個證。”

拍好照片，阿三走到老太身邊蹲下身子問老太：“你摔倒多長時間了？哪兒摔傷了？”

老太苦著臉回答說：“有好長時間了，差不多20分鐘吧。我的腰閃了，腿腳又不便，爬不起來了。”

阿三一手拉著老太的手，一手托著老太的背，把她扶了起來，還幫她拍干凈身上的雪。

就在這時，老太的手突然死死地抓著阿三不放，還一個勁兒地說：“我終于等到人了，快送我去醫院。”邊上人一聽，都以為真是個碰瓷的，齊說阿三這下要倒霉了。

再看阿三，不慌不忙神態自若，他問老太知道不知道家里人的電話，老太說知道的，但兒子很忙。

阿三拿出手機，讓老太報下她兒子的電話號碼，說是幫她打電話通知她兒子，讓她兒子來帶她去醫院檢查或接回家。

阿三按老太說的號碼撥打電話，在說話的同時，一不小心，腳下一滑，“啪”的一聲摔倒在地上，痛得阿三不停地大叫：“哎喲，痛死我了，痛死我了！恐怕是摔骨折了。”

電話接通了，阿三大聲說：“你快過來，你媽摔傷了，我扶她時也摔了，腳很痛，不是骨折就是扭傷了腳，你快來送我們去醫院吧。”

剛才在一邊圍觀的人都用驚訝的眼光看著阿三，都在心里猜測著，難道怕被訛詐就來個反訛詐？大家都想看看這場戲怎么演下去，于是冒著寒冷，站在那里繼續看熱鬧。

老太的兒子很快趕來了，大家一看，呆了，不是別人，竟然是廣寧小區新上任不久的趙主任。趙主任匆匆趕過來，手上的掃把還沒丟掉，他一大早就和小區的工作人員一起在清除積雪。老太就住在隔壁小區，她是下樓倒垃圾，結果把鑰匙忘在家里了，她知道兒子今天忙，就深一腳淺一腳來找兒子拿鑰匙，誰知剛到小區門前就滑倒在地上。

趙主任一邊扶起地上的阿三，一邊說：“阿三，你為了扶我母親連自己都摔傷了，對不起啊！”誰知阿三說：“什么，你就一句對不起就行了？”趙主任問：“那你要怎么樣？”阿三說：“我是扶你老媽才摔傷的，你總得送我去醫院拍個片子，檢查一下吧！”

趙主任連忙叫了輛出租車，拉著阿三去醫院。

就這樣，趙主任一手攙著老媽，一手扶著阿三，阿三一瘸一拐跟著趙主任去人民醫院做檢查。趙主任的母親閃了腰，腿部肌肉受了涼需要住院。阿三拍過片子，顯示他的足踝部骨頭正常，但阿三說很痛，于是醫生說可能是傷了筋或者扭傷了韌帶，如果是軟組織受傷，拍片子是看不出來的。醫生給阿三配了吃的藥和一盒傷痛膏。

掛號、配藥費都是趙主任出的錢。阿三看了賬單，將幾十元錢交到了趙主任手里說：“這點兒小錢我先自己付，到時候一起算總賬。”

趙主任吃驚地問阿三：“算總賬？”

阿三反問道：“難不成你想用這百十元的醫藥費打發我？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雖然沒傷到骨頭，但傷了筋，韌帶扭傷也一樣麻煩，都得好好養。這誤工費、精神損失費是不是該賠？請假肯定影響到月度獎、季度獎、年終獎，你是不是也得賠？要是因為請假而丟了工作，論情論理，你還得為我找工作呢！”

趙主任見阿三這樣說，吃驚地問：“你是想訛我吧？”

阿三一臉憤怒地說：“話別說得那么難聽，論情，我是扶你母親摔傷的，我是見義勇為，奉獻愛心，你作為兒子，不能甩手不管吧？論理，是因為這條路年久失修，都是坑坑洼洼，地面不平再加上冰雪，你是我們居委會的主任，應該負該負的責任，就算訛，也是訛你沒商量！”

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趙主任耐心地解釋道：“阿三同志，我上任不到一個月，很多事情都在處理中。我知道你前幾天反映過道路的情況，但做任何事情都是有個時間、有個過程的。”

“這個我不管，你是居委會主任，必須處理好。前兩任主任開始也說解決修路問題，結果都推說沒錢而不了了之。這道路不修好，每年都有孩子和老人摔傷，你們什么時候管過？這次我的問題若不解決好，我要告你們，就算是告不了，我也要到微信朋友圈和網上發帖，讓大家來評評理，你這個居委會主任到底有沒有責任！”

趙主任無可奈何地說：“好吧，給我三天時間，我們居委會討論一下，到時候給你個答復。”

阿三于是請了假，在家里等消息，有時出門去學校接送女兒或去菜場買菜，都是一瘸一拐地去，手里還拿了根拐杖。這天，他送女兒去學校回來，遠遠地看見小區門口來了好多人，有的拿著鐵鎬，有的拿著鐵鍬，汽車也裝來了沙子石子，趙主任正指揮著卸車，見了阿三就說：“阿三，這修路的事，鎮上批準了，保證過幾天就修好！”

阿三一聽，高興地問：“真的？”他邊說邊跑到趙主任身邊連聲說：“謝謝趙主任，謝謝趙主任！”

趙主任笑著問阿三：“怎么，拐杖呢？腳不瘸了？這醫藥費、精神損失費、月度獎、季度獎、年終獎，等等，怎么算？”

阿三紅著臉，抓著頭皮連忙說：“不不不，不用算了，你以為我真要算，真愿意這么做？一瘸一拐的多難受啊？不過也值，我用這反訛詐法，換來了領導對修這條道路的重視。”

原來，為修路的問題，小區居民多次反映過，就是一直不見動靜。熱心的阿三在為老太打電話時，發現手機上顯示的電話號碼竟然是新上任的趙主任的電話，為道路問題，阿三前些天剛好去找趙主任反映過，并把電話記在了手機聯系人中，于是才有了上面那出戲。

選自《鄉土·野馬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