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秋

馬寶山

俞慎，出身官宦世家。進京趕考，租在在京郊一處院子里。對門住著一個少年，生得美如冠玉，談吐尤其風雅，很招人喜歡。俞慎就請少年到住處設宴款待，問少年姓氏，少年說是金陵人，姓俞，字恂九。俞慎聽說與自己同姓，愈發覺得親近，便與之結拜為兄弟。

二人交往甚密，同溫功課，一起參加了這一年的秋闈。

考試完畢，到了中秋節。俞恂九請俞慎到家里做客。只見家中書房、居室明亮整潔，沒有仆人書童，很是冷清。俞恂九招呼妹妹素秋出來拜客。

素秋十五六歲，肌膚瑩白如玉。不一會兒，素秋端出茶水，敬俞慎。再一會兒，門簾一挑，素秋又端來菜肴，來來回回幾趟就擺了滿滿一桌子菜。恂九說：“中秋佳節，月明如晝。妹妹素秋略備了酒菜，望俞兄不要辜負了她的一番心意。”俞慎很是感動：“小小年紀，也沒有人幫忙真是過意不去呀。”

素秋一笑，退回到門簾后面。時間不長一個穿青衣的丫鬟捧來一壺酒，還有一個老媽媽端來一盤魚。俞慎驚訝地問：“她們是從哪里來的？為什么不早點兒出來侍奉，讓妹妹辛苦呢？”恂九微笑著說：“素秋又作怪了。”只聽簾子內素秋“哧哧”地笑。散席的時候，老媽媽同小丫鬟出來收拾碗筷。俞慎正在咳嗽，不小心將唾沫濺到了丫鬟衣服上，丫鬟應聲倒地，手里的碗筷撒了一地。再看那丫鬟，變成了一個布剪的小人兒，只有四寸。俞恂九大笑，素秋也笑，撿起布人兒進了屋。不一會兒，那丫鬟又出來了，像剛才一樣收拾起殘羹剩菜。

俞慎更加驚異。恂九說：“這不過是妹妹小時候學的一點兒小法術罷了。”

俞慎想到恂九兄妹身體都纖弱，就提議要帶他們倆隨自己回家鄉去。恂九高興，素秋也愿意，三人一同去往俞慎的家鄉。

回到家，俞慎叫人收拾出一所房子，讓恂九兄妹住下，又派丫鬟小廝去侍候他們。俞慎的妻子非常愛憐素秋，二人常常同餐同游。

過了三年，又到了鄉試的時候，俞慎和俞恂九兩人應試，滿懷信心等著發榜的日子。這天二人正在飲酒，有人報他們榜上無名。俞慎還能強作笑臉，恂九卻頹然變色，酒杯掉在地上，一頭撲倒在桌子下面。俞慎急忙抱他到床上，并喚他妹妹來。素秋一到，恂九就對她說：“哥哥要去了，今后你就交由俞兄俞嫂關照了，也由兄嫂幫助你擇婿成家，請給兄嫂跪下。”

俞慎重金購置了上等棺材，讓人抬到俞恂九床前。恂九強支起身子自己爬進棺材里，囑咐妹妹說：“我死以后，立即蓋好棺蓋，不要讓任何人再打開看。”俞慎還有話要講，恂九已經閉上了眼睛。俞慎十分哀傷，又覺得恂九的遺囑很奇怪。趁素秋離開，他偷偷打開棺材一看，臉就變了顏色，怔怔立住。素秋匆匆趕來，捂住俞慎的嘴，悄悄說：“俞兄，看到什么千萬不可與人講啊。你若講出去，我們兄妹情就斷了，我也不能再住這里了。”

俞慎點點頭，素秋才把手從他嘴上拿下來，并無責怪。

俞慎安葬了俞恂九。

素秋漸漸長大，出落得愈發俏麗，提親的一個接一個，素秋一個都不中意。二十歲了還待字閨中，俞慎實在急了，做主把素秋嫁給一個富家公子甲亦。俞慎陪嫁豐厚，素秋再三阻止，只帶一個丫鬟出嫁了。

甲亦自小嬌生慣養，常與那些浪蕩子弟接觸，好嫖妓、賭博。家里一些積蓄被折騰光后，就想把素秋賣給一個姓韓的輕浮公子。他們商議的時候，被素秋聽到了，素秋很傷心。轉日那韓公子來接素秋，素秋把一個剪好的小布人兒放進轎子里。轉眼布人兒變成了一個活脫脫的“素秋”，被高高興興地抬走了。

幾天后，俞慎去看望妹妹，聽陪嫁去的丫鬟說，素秋被甲亦賣掉了。俞慎氣憤至極，報了官。甲亦很害怕，向韓公子求救。韓公子說，我抬到家的只是一個布剪的小人兒，正要告你欺詐罪呢，你倒找上門來了。

結果兩個人都被官府拘捕，下了大牢。

一天晚上，俞慎想妹妹，借酒消愁。素秋忽然回來了。俞慎驚喜地問：“原來妹妹平安無事！”素秋說：“我逃出去走了一天，晚上大雨，避進一位書生家，見家中只一男子，本要走，書生攔住我，說他去另尋宿處，把屋子讓我居住。天明我才知道，書生住在柴屋，受了一夜風寒。知道書生是好人，就央求他送我來哥哥家了。書生就在外面呢。”

俞慎急得倒穿鞋子迎了出去，舉燈一看，是好友周生，宛平縣的名士。二人親熱異常，俞慎將周生迎進屋里，擺酒宴招待，敘說著素秋逃難的經過，悲喜交加。后來周生提出要娶素秋為妻。俞慎很高興，說：“這事，你和素秋說了便是。”周生說：“素秋講，婚姻大事由哥哥做主，我在這里請俞兄成全我們。”

俞慎很樂意妹妹嫁給周生，就把原先俞恂九住的屋子裝飾一新，為素秋和周生辦了婚禮。

一天晚上，素秋告訴嫂嫂說：“以前你問我法術，我不肯用這些來惹人驚駭。現在要走了，我把秘密傳授給你，可躲避戰火，保一家平安。”嫂嫂吃驚，問是何緣故。素秋回答說：“三年后，這里就沒有人煙了。我身體纖弱，受不得驚嚇，要去海濱隱居了。”說完，素秋把法術教給了嫂嫂。

俞慎夫婦含淚挽留素秋，留不住。問要到哪里去，素秋也不說。凌晨雞一叫，素秋起床，梳洗畢，帶著白胡子老仆，夫妻倆騎著兩頭驢走了。俞慎派人暗暗跟在他們后面送行。到了萊州，水霧漫天，再無蹤影。

三年后，李自成率眾造反，全村幾成廢墟。俞慎妻子剪了一個布人兒，放到自家大門口。義軍來了，看到院子被云霧圍繞，有一丈高的天神守護，都驚懼退去。

全村，唯俞慎一家安然無恙。

選自《微型小說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