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白
那只貓兒跟著我。就讓他跟著
還有那個孩子。三十三年了
我仍聽不得他的哀嚎
如果你還活著。該在草間抖一下露珠
有時是蝶舞。有時扮作鳥鳴
在我的窗口靠一靠
如果你已死去。沒有一塊石碑刻下你
樹下沒有。余燼里沒有
暮靄飛絮里也沒有
怕你找不到回家的路。就點起一簇火焰
怕你在我心里一點點荒涼。就又點起一簇
可是,你是誰?女兒問一句,一朵痂口爆開
虎口的疼痛摁不住,胸口的焦灼摁不住
沒有將我摁入泥土的,終于將我拋入大海
我已埋葬。而我還漂泊
聽說,點燃一排燭火
就可以和你們通信
爺爺奶奶,父親,外公外婆
我的親人們總是藏在暗處
以為這樣就可以躲著我
以為這樣就可以成為陌生人
可我,怕無法走過的黑夜
怕走過黑夜的黎明
怕這世間的燭火只是燭火
我把自己磨成一把剪刀
慢慢剪掉燭芯,剪掉你們的名字
所有柔軟的都堅硬如鐵
黑暗中風息了
燭淚涌出來
與你們滴血認親
我的天空在海底,鉆黑金色的油
鉆出船塢,鉆出機器轟鳴的聲音
我的云朵在心里,找珊瑚礁和貝殼
找迷路的海星,找一條街,一座城
我是時間的泳者,時間卻如落發
一把一把掉下來
每撿起一根,我的腰身就要佝僂一回
直到終于躬成一只爪痕
那片海,依然湛藍得容不下一次停頓
覆滿海面的花朵,已經搖動了一生
比渡輪要冷,比熱血還沸騰
一遍遍親吻你,一遍遍離開你
我的故鄉是你,我的深淵是你
萬里外的回聲穿透你
比愛更狹隘的幸福
沒有比這更有力量的了
海枯石爛的七月,全世界都退潮了
那片海,依然是拒絕被馴服的荒地
白色的,黑色的,灰色的
一排一排,整齊而不擁擠
他們有時是我趕著的羊群
有時是一片大海
有時是通往人心的秘境
重復的敲打已經拋光了他們
指尖上莫測的風不肯停留
像涕泣而來的遺孤
害怕愛一個人
又唯恐被他愛上
他們的聲音如此湍急
這并不是我熟悉的鏡像
半生已過
我害怕按下的每一個字
都和我隔著千山萬水
要不要放上全部的力量
把自己翻過來
把時間翻過來
哪怕按下荒野
哪怕飛出荒野
指針依然從午夜開始
讓冰冷而僵硬的肩膀
一點一點回暖
這時,雷聲呼嘯而至
我刷地又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