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外二首）

傅光堂

一條曲折的山路

小石子很多

他把一個小石子踢進了草叢

又踢另一顆

放晚學的路上

遇到過暮歸的牛羊

它們后面

不緊不慢地跟著吆喝的鞭子

有時一同走一會兒

有時他會側在路邊，讓過它們

等它們走遠了，繼續踢小石子

他并不急著回家

一條土狗，坐在院門口向遠處張望

往土灶抱一束濕柴的奶奶

步履蹣跚

他踢著小石子下坡

又踢著小石子上山

終于把一枚落日踢下去了

在寺院

在寺院，舉起自己

跪下來的人，已經沒有保留了

我也跪過，那會兒我還沒有完全蒼老

徒勞無功的木魚，一直在響

仿佛時間，走不出時間

拯人救己

現在，每遇名山古剎或鄉野小廟

我還會走進去，三拜的虔誠

捐點香火，圍繞著佛像慢慢走一圈

一列眾佛，我一直分不清他們誰是誰

不知道他們的司職和權限里

記住我，是否必要

有些事，一廂情愿就可以了

交出自己，重新回到陽光中的人

一臉輕松

我也在離開我走得很徘徊，寺院的角落

幾個小僧，在澆灌整畦的菜蔬

陽光普照，我不忍心告別

一棵銀杏樹

父親栽在院子里的銀杏樹

還沒掛果，他就去世了

他沒有吃到它的果

準備用它做棺木的想法

也成為他一生中

眾多缺憾之一

父親不在，那棵銀杏樹

越長越粗，越來越像一個站在高處

朝遠處張望的人

這年秋天，當我矮小的身影

被它巨大的樹冠混淆的時候

一片片落葉，在迎接我

黃燦燦的葉子，閃爍著微光

仿佛一雙看不見的手

掏出了夕陽里的金幣

它猶猶豫豫地往下落的樣子

仿佛那天，他墳前新土

我拋散的冥錢，在風中徘徊

一張張請柬，或是一封封家書

我彎腰撿起來看時

看不清誰的姓名和地址

葉子紋理縱橫的時間隧道

數張蒼老的面孔，漸漸在空洞中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