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哲
我一度以為王奕是學哲學的,后來才知道她是中文系畢業,熱愛哲學,其對哲學的偏愛從小說中輕易得見,克爾凱郭爾的悲劇情結在小說中反復滲透縈回。
隱而不顯的“死亡”在小說中浮出水面,它借由馮遇洲妻子變成植物人后的身體變得具象又迫切,“躺在房子深處的那個女人像個陷阱”,把懸置的虛無拉進了生活中。主人公馮遇洲既是克爾凱郭爾式的悲劇人物,又是克爾凱郭爾所創造的“信仰騎士”,他的生活充滿了孤獨、恐懼、戰栗、悲觀、絕望,是一種為消極情緒所支配的個人存在。但同時他又追逐悲劇,沉浸悲劇,例如文中提到的“有時悲劇就是源于你對它隱秘的渴望”,“生而為人,不體驗一把恐懼與絕望,不學會與之共處,什么‘我應該,我愿意,我是’,又能說明什么?”
婚后,馮遇洲也曾有過短暫的幸福,但灰霧般若隱若現的情緒一直相伴,他出現了強烈的不安感,“一旦被哲學選中,生命就會發生變化,本質顯露,孤獨是其權杖,不需要什么裝飾”,“他甚至覺得在塵世中如此舒服并非正途,而是心靈的迷途”。某種意義上看,馮遇洲既是這種悲劇情結的殉道者,也是克爾凱郭爾式的孤獨的英雄主義的殉道者,悲劇是他對自己的生存最本質的體驗。
此外,馮遇洲身上體現著最深層面上的人類的孤獨,處于一種“絕對的隔絕”之中。與其做伴的是妻子不曾衰老的、蒼白的軀體,他愛她,喚醒她,同時又搖她、罵她,用唾沫吐她,在愛與報復中反復掙扎。但那張臉“仿佛僵死的面具”,那副軀體依然“像魚一般啞”,這種極端的情節設置某種意義上也呼應著克爾凱郭爾的純粹的“孤獨”——方得此“孤獨”,才能找到只屬于他自己的純粹性。
然而,人性的復雜之處就在于精神與肉體的不和諧,靈魂與肉體的緊張對抗。直到遇到學生陳文心,這個青春洋溢、才情逼人的女孩,馮遇洲再次陷入對不幸與苦難的懷疑,“克爾凱郭爾錯了,他不僅自己錯了,還試圖誘導我懷疑生活,結果你瞧,既渴望深刻,又詛咒痛苦,兩頭都不搭,什么都是半成品”。多年的壓抑,對于絕望的沉湎與掙扎,必然引向某種充滿暴力的結局。結尾之處,作者靈光乍現,一只貓從妻子身上跳脫而出,宛如妻子的化身,借著殺貓,將妻子“殺死”。我們都清楚,這種殺害在他頭腦里已經演繹了無數次了,同時我們還從其處境中推演出來,他以后還會繼續這種“殺害”。作者在最終又拋出了一個真相:很多痛苦正是由無辜者制造的,而他們并不自知。這似乎也在強調著人類共同的悲劇根源,以及某種既定事實般的悲劇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