霂云

河貍死了。
“如果我們能做B超,早點知道它肚子里有膿水的話,可能情況就不一樣了。”
這只河貍是阿勒泰地區自然保護協會剛成立時被找到的。它可能是不小心走錯了地盤才會跟同伴大打出手,而代價竟是自己的生命。
初雯雯第一次見到它時,它的皮膚上有明顯創傷,但依照保護協會現有的醫療條件,也只能簡單幫它清理傷口。
在協會的照顧下,河貍的狀態似乎是好了起來,能吃能睡,傷口還在慢慢愈合。初雯雯他們甚至開始計劃把它放回大自然。
沒想到的是,河貍的狀態其實是回光返照。
一天晚上,它開始全身抽搐,迅速萎靡下去,雖然進行了搶救,但河貍還是走了。
“手術刀劃開它的肚子時,膿就像火山一樣噴發出來。”她把河貍死亡的一部分原因歸到了自己身上,“如果我們有更好的設備,如果有足夠多的樹,它有足夠多的棲息地,可能這種情況就不會發生”。
朝夕相處的小生命就這樣在眼前消失,初雯雯的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她覺得自己可以做得更好,而在死亡面前,自己又是那么無能為力。
她覺得委屈、自責,但哭有什么用呢?必須做點什么才能讓這種情況不再發生……
初雯雯對野生動物的熱愛是受到了父親的感染,“他一輩子都花在保護野生動物上了”。
為了近距離觀察河貍,父親把家從山東搬到了新疆,初雯雯是在大自然中長大的。
她兩歲就被父親抱著去野外了,7歲時父親送給她一臺相機,讓她自己去記錄好玩的東西。
到野外觀察動物時,初雯雯走累了,父親也不催她,故意多花點時間記錄,等她跟上來了,父女倆就有說有笑地一塊走:“盤羊真厲害,這么陡的地兒噌噌就上去了。”
大自然的生靈千奇百怪,河貍就是野生的建筑大師,它用樹枝在河道建起堤壩。
可能有人第一次見到在水中游泳的河貍會嚇一跳,但初雯雯沒有害怕過,看它們揉肚子、搓臉時反倒覺得親切。
與其說是子承父志,不如說是發自心底地熱愛,初雯雯小時候就知道了自己未來要做什么。
她考上了北京林業大學,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野生動植物保護與利用專業,“相處久了就會有感情,你對它是有責任的”。
2018年碩士畢業后,她也面對過去留問題。是和其他同學一樣,享受城市的便利再找一份高薪工作,還是回到新疆和野生動物待在一起?
最終,她選擇回到新疆,辦公樓里的格子間是不適合她的。“媒體對我的稱呼挺多,但我最喜歡的就是河貍公主。”
初雯雯面對的是蒙新河貍。這是數量最少的一種河貍,全世界只有1000只,中國有600多只,主要分布在阿勒泰地區,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
“它的數量上升,就證明環境在不斷變好。它們會咬斷樹木,叼著木頭來到水中修筑水壩,這些水壩可以涵養水源、保持水土。每一處河貍壩都能給更多野生動物提供新的生境,這些水壩蓄積了營養物質,養活了魚,從而吸引了很多水鳥。”
可這些河貍又十分脆弱,“小面”一家被初雯雯和老班長保護了三年。
每到冬天,老班長就拖著木柴幫它擋住洞口外的寒風,還帶胡蘿卜給它吃。但就算再細心,小面也沒有逃過被野狗咬死的命運。
因為樹林的減少,還有不少河貍會為了爭搶地盤打架。
受傷的河貍即使被送到救助中心,也可能因為沒有專業設備的治療而死去。
“我也有過焦慮、痛苦的時候,但我從來沒有想過放棄它。”
初雯雯想到的方法是讓更多的人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情。
如果每個人都肯出一份力,它們活下去的機會就會大很多。
初雯雯開通了社交賬號,她的日常卻是大家伙難得一見的場景。
比如平日高冷的禿鷲中毒了,無辜求助的眼神就像慌張的小孩子。
按照往常的經驗,中毒能活下去的概率低于中百萬大獎,初雯雯一時心急,“如果你能活下去,我愿意單身兩年”。
注射解毒針,隔四小時就要液體輸給幫它代謝毒素,救助站的人忙了一晚上,沒想到禿鷲真的救活了!
禿鷲不僅恢復了精氣神,還在洗衣機上霸氣地占領了自己的地盤。
經費一直困擾著初雯雯和她的朋友們,她們沒有專業設備,也沒有科班出身的動物醫生,有時雖然盡力,卻不能換來一個好的結局。
一只三個月大的猞猁失去了母親,自己去捕食時被掛到了網上。救助中心找到它時,早就餓得瘦骨嶙峋,后腿根本沒有力氣站立,只能拖著行走。
小猞猁抓不到活物,只能撿垃圾吃,腸道里都是硬硬的塊狀物。
雖然問了專家的意見,也給它買了奶粉,但幾天后,小猞猁還是痛苦地離開了。
不少人看到了初雯雯的堅持,有小動物離開時,他們也跟著心痛。
于是,更多人加入這場保護動物的活動中來。有人捐錢,這幾年里,烏倫古河流域種下了41萬棵柳樹苗;有人捐時間,有100多萬網友自愿盯著紅外攝像頭,記錄野生動物的一舉一動。在這么多人的幫助下,2021年蒙新河貍種群數量上漲了20%,達到歷史上的峰值。
2021年10月份的“聯合國生物多樣性大會”上,初雯雯被選為中國青年代表,她的愿望很樸實:“讓河貍變成所有人都知道的物種,所有人都愿意來保護它,烏倫古河邊被我們種滿了柳樹。”
現代社會,每天都在面對各種誘惑,像初雯雯這樣全身心投入一件事實在是難能可貴。
她不是在救治動物,就是在救治動物的路上,有時候甚至會因為河貍偷啃農戶莊稼,替它背上“人情債”。
從重點大學畢業的她,在外人看來本可以過上更舒適的生活,但初雯雯并不覺得這是件苦差事。
每天都在做自己理想中的工作,怎么會覺得苦呢?
“人和野生動物都是美麗地球上的一部分,我們必須和諧相處,為了這個目標,我將一直在路上,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