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維重慶

宋揚

對一個不熟悉重慶歷史沿革的人說“重慶屬于四川盆地”，他可能會驚訝到下巴掉地。山城重慶怎么會是盆地呢？然后，你只能耐心解釋，重慶在直轄之前，長期隸屬于四川省，地處四川盆地東部邊緣。

的確，山城那眾多不算低矮的山讓山城確實看不出盆地的影子。從四川盆地之腹地成都出發(fā)，一路向東，平原如砥。穿越深丘龍泉山脈后，眼前的山又變得溫溫柔柔了，低趴如只有微風拂過的水波?？墒牵嚨稚匠遣朋@覺，微風好像突然發(fā)了狂，山的弧度陡然拔起，一座座遠比龍泉山脈還高的山已兀地聳立車窗外。

那就是山城的山了。

山城的山大概是深丘中最深的丘，難怪讓人懷疑它盆地的屬性。在深丘間的峽谷中，有了山城。山城的山不是密密麻麻散布于山城大地的，而是平行排列出四條山脈，自東北向西南，縱貫山城全境。在其中兩條山脈間，長江、嘉陵江氣象雄偉又彎彎繞繞。兩江夾出的重慶母城——渝中半島，其實也是山。網(wǎng)紅景點“洪崖洞”建筑群依托山體，隨勢而建。若修在平原，斷沒有那高高低低、錯落生姿的韻味兒。

這樣的韻味兒，還出現(xiàn)在位于沙坪壩的磁器口古鎮(zhèn)。往嚴格里說，沙坪壩不是壩，旁有中梁山。汽車要開到磁器口也必須在上坡與下坡間不停切換。“白日里千人拱手，入夜后萬盞明燈”的磁器口古鎮(zhèn)位于山腳，相對平坦中也有山的層次。欲從古碼頭上到幾條繁華的主要街巷，需爬幾十級青石臺階。主巷之上，更有游人多不至的副巷和民居。連接主副街巷的，依然是石階，也有好幾十級。新打造的“磁器口古鎮(zhèn)”二期工程更是直接找了處斷懸作進出口。通過自動扶梯一層一層提升游客，每層要中轉(zhuǎn)，并非刻意營造山城“山”的體驗感——那山體真有那么高。山城人夸磁器口是“小重慶”，恐怕不單指市井喧囂，也指山城“山”的形象和意蘊。

有了山，就有了坡和臺階，且都陡。這可以解釋山城為何看不到自行車。電動摩托動力不強，也不常見。燃油摩托遂成正統(tǒng)，大行其道。說重慶是“摩托車之城”毫不為過。捋一捋各省會城市和直轄市，不少已開始“禁摩”。這一禁令在山城恐難實現(xiàn)——除非人人都能開上小汽車。允許摩托車的存在，尊重了山城的山，也尊重了山城的人。連摩托車都上不去的臺階，只能交給“山城棒棒軍”。一切重物都得靠人力挑上去?！鞍舭簟眰兊墓ぞ吆唵蔚街皇且桓舭?、兩根捆繩。時過千年，“棒棒”職業(yè)依然養(yǎng)活著一些人。山給山城人磨難，也予饋贈。

余秋雨說：“重慶是一座站立著的城市?！边@話贊美的是從山城的山上站起來的城。

山巖像巨人。幾乎每一棟高樓都站在“巨人”肩上，順理成章遂愈發(fā)高聳挺拔了。仔細看時，外地人又隱隱替那樓、那巖擔憂。樓鱗次櫛比，重重疊疊，重力之下，巖穩(wěn)妥否？問當?shù)厝?，當?shù)厝说泥椭员侵袧M是自豪——山城真沒發(fā)生過巖毀樓崩的事。興之所至，他們還可能給你科普一番山城的地質(zhì)、地理，至此，你這才知道小說《紅巖》與山城的城在地質(zhì)上的某種聯(lián)系——山城有“紅色三巖”——紅巖、曾家?guī)r、虎頭巖，每一處都曾是革命圣地。紅巖村一帶的地表主要由侏羅紀紅色頁巖組成。山城人出了名的脾氣火爆，但為人耿直，忠、真、勇、義。山城的樓、山城的人莫不都如山城的巖一樣厚實、安穩(wěn)！

杞人憂天式的焦慮會在步行于渝中半島中心的解放碑時得到進一步消解。抬望眼，大半個天空被棱角分明的樓頂占據(jù)。這是中國速度、中國高度在山城的明證，與其他超級都市別無二致;視線下移，這座城的特質(zhì)又是那么鮮明——高樓夾縫中的每一小塊廣城都有不小的坡度。山城的城應(yīng)該是沒有洪澇之虞的，水都自然流到最低處的兩江去了。

山城的路像迷宮，南濱路和北濱路當屬另類。路不寬，雙向四車道，但去來的車道是分離的，且紅燈少，上下班高峰期竟也不甚擁堵。這簡直要讓別的特大城市“羨慕嫉妒恨”。隔了長江或嘉陵江遠眺對岸的路，膽小的人可能會微微一驚。天哪！對岸的車像跑在半空中，那路懸吊吊的，支撐它們的鋼筋混凝土的柱子居然站在江里，正把路和車死死舉著。其實，彼岸觀此岸，亦然。正恍惚間，咣當咣當?shù)妮p軌列車又從一座樓房里鉆出來了，依然跑在空中，那是山城蜚聲世界的網(wǎng)紅打卡景點“輕軌穿樓”……

山城更多的路，就不是濱河路那樣直截了當了。習慣于城市道路橫平豎直的外地司機想不開導航是萬萬行不通的。那些路多不按常理出牌，早已把老司機的腦花繞成一團漿糊。導航不停重復“右轉(zhuǎn)”或“向右前方行駛”，可就是不知道該走哪條路。眼耳并用，手忙腳亂卻依然走錯路口的開車人往往叫苦不迭：山城的路真魔幻??！

水是城之魂。誠然，如果沒有那兩條大江，山城的魅力一定大打折扣。游輪穿梭，高樓摩天，大橋長虹飛度，都在輝煌燈火的迷離中如夢如幻。慕“兩江游”而不喜人聲鼎沸者擇淡季之白日，方能體會到別具風韻之美。較之白晝，看水看橋看樓看燈之外，更可觀山。人在船上，山在岸上，山隨船動，獸脊一樣踴躍退去。游人又不由得嘆服山城“山是一座城，城是一座山”的贊美并非虛言。

山城不僅有標志性建筑——解放碑、朝天門，有代表這座城市奮斗精神的高樓、闊路、霓虹等，山城的每一個角角落落都有山城特質(zhì)，都能為山城代言。在山城，俯而有江，平視有橋有車，仰望是樓是山，間或能看到被高樓遺落的民居。那些民居很老很舊了，卻絲毫沒有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的違和感。它們的存在，讓人讀懂一座城滄桑奮進的歷史。

山城三維空間的底色是水墨丹青，丹青的黑白灰中又點染進樓宇和燈火的五彩，朦朦朧朧，高高低低，遠遠近近。這種層次是空間的，也是時間的。

這就是山城，繁復而簡單，古老而現(xiàn)代。不懈奮進的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