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樓

張全忠

冬生83歲的老娘死了。死得突然，沒來得及送醫院，死在了15樓的家里。

冬生出于尊重，把這不幸的消息告知了樓上下多年的鄰居，準備乘電梯把娘的遺體運下樓，送去殯儀館。

冬生是獨生子，兒子又在部隊服役，遇到辦事，里里外外靠他一人忙活。他去買喪葬用品回來，家門外已聚集了十幾人，有男有女，把家門和電梯口圍堵得嚴嚴實實。冬生心里暗忖：鄰居們真厚道，不用打招呼，都主動來幫忙，真是感激涕零。冬生干涸的心田好似落下一絲春雨，長出了綠油油的希望。他進屋拿出煙，散給大伙，嘴里不住地說著：“謝謝大家，謝謝大家！”

八樓住戶老孫和冬生關系最鐵，使勁給冬生使眼色，走過來，把冬生拉到樓梯的拐角處，附耳細語：“冬生，大伙都在商量，不讓你娘的遺體乘電梯。”冬生聽到這話，霎時愕然，皺眉沮喪地說：“不讓乘電梯，怎么辦？誰家都有老人，誰都有老的那一天。”老孫也犯了難，搖搖頭，無奈地說：“理是這個理，但現實是現實。10樓的住戶說后天嫁閨女，2樓的說過幾天娶媳婦，都是喜事，遺體乘電梯后，大家都覺得晦氣，都忌諱這種事，你也得理解。另外，大伙還提出，樓上樓下這么多小孩子，天天上學放學都乘電梯……”冬生被老孫說得緘口無語，“唉”的長嘆一聲：“那讓我怎么辦呢？總不能我走樓梯背下去吧，這是15樓呀！”無論冬生怎么說，鄰居們都不肯讓步。年輕人都上班了，老頭老太太們有的是時間，相互動員，每家抽出一人，三個人一班，每班兩個小時，輪班值守電梯口，防止冬生偷乘電梯，把遺體運送下樓。

本就傷悲的冬生，遇到這事，心像針扎般難受。怒火從心里噌噌瘋長，在胸腔內拐了幾道彎，而后從口中噴出：“都是白眼狼！7樓的大嬸一次在小區摔倒，是我發現把她扶起來送醫院的。11樓的大哥那次在樓梯口突然暈倒，是我第一時間撥打120，并給他做心肺復蘇，最后才保住了他的性命。”冬生越想越悲慟，眼睛在手背上蹭過幾下后，濕了一大片。老孫安慰冬生幾句，并與眾鄰居商議，看在冬生和他娘的情分上，想法也得把事辦了。這時，一個送外賣的從15樓的電梯口走出，把餐盒交給一個值守電梯口的人。老孫眼前一亮，和鄰居嘀咕后，又與外賣員協商了一番。

冬生娘是個熱心腸，干裁縫出身，還有推拿按摩技術。樓上樓下鄰居，誰家小孩子做棉衣都找她。就拿老孫來說吧，兒子的棉衣就是冬生娘干裁縫店時給做的，后來孫子的棉衣還是她做。10樓住戶的女兒小時候半夜肚子疼得厲害來不及送醫，上樓叫醒了冬生娘，冬生娘按摩推拿了十幾分鐘，好啦。鄰居提起冬生娘，都豎大拇指。

冬生一進家門，就遭到表姐、叔嬸們的一陣“機關槍”掃射。“你咋恁傻，告訴外人干啥呢？你不說人死了，誰能再檢查嗎？”“你就說是有病，把你娘外邊包好，咱幾個人架胳膊，抬腿，乘電梯送下去，打120救護車來，拉走就妥了。”你一句他一句，把冬生說得像吃了只蒼蠅，心里膈應，又無法吐出。

僵持了一天，殯儀館的車已在樓下等候多時，冬生急得樓上樓下跑。讓殯儀館的人上樓接人，電梯口有人把守，不讓帶著裝尸袋和擔架乘電梯。走樓梯，15層樓，人家不愿意。無奈，冬生自己扛起擔架爬樓梯上樓。

對峙中，15樓的電梯口走出八位外賣員。老孫沒接快餐，拉過外賣員交待道：“點的外賣是給你們自己吃的，吃罷，走樓梯，幫忙把老人家抬下去，一定給你好評。”然后喚冬生：“每人發一盒煙，請這幾位送外賣的人，把你娘從樓梯抬下去。”

冬生對幾名外賣員感激不盡，急忙包了紅包，發給他們。幾人沒接紅包，每人抽了根紅線，系在衣服扣子上，以示吉利。冬生感恩戴德，稽顙叩謝。在外賣員的幫助下，冬生急得焦頭爛額的事情終于解決了。

其實，冬生不知道，這幾名外賣員是鄰居們合計后花錢雇來的。

點評：

小說寫得很好，真實！電梯不讓運死人的事，在我們現實生活中是實實在在有的。但如果不能運，那么高的樓，如何解決？這確實是一個難題。小說構思巧妙，一方面把激烈的矛盾擺在讀者的面前，引人思考;一方面在結尾的突然陡轉中，把鄰里的深情表達得非常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