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白晝長

翁衡臨

如今，家鄉遠不如以前那樣四季分明。春秋越來越短暫，夏冬則越來越漫長。尤其夏季特別漫長，從四月到十月都像是夏季，差不多有半年時間。而夏季又以白晝長為特點，最長約十五個小時。

凌晨五點不到，天就亮了。鄉村的早晨，我是被雞鳴狗吠聲叫醒的，被蛙聲蟬鳴叫醒的。剛上小學的我，起床后自己煮飯、蒸菜，吃過早飯，背起書包去上學。之所以早餐要煮飯、蒸菜，有兩個方面的原因。首先，家鄉的習俗與許多地方不同，一日三餐都吃米飯，而且早晨要把一天的米飯都煮好，然后用竹飯籃盛起來，中午和晚上炒一下再吃。夏天為了省事，有時也不炒，盛到碗里直接吃，吃多少盛多少。其次，因為只有八九歲，我不會炒菜，只好在蒸飯的時候把菜放在飯下或飯上一起蒸。一般都是蔬菜，有時也能蒸點兒雞蛋或臘肉，算是改善伙食了。我把辣椒的蒂把兒拽掉后，直接放在飯上蒸；把一個茄子切成四等份，蒂把兒那端不完全切斷，再放到飯上蒸；把豇豆完整地放在飯甑下蒸，因為豇豆放在飯上蒸不熟。菜蒸好，切碎，拌上香油、鹽、醬油等，就可以吃了。

蔬菜基本上都是母親親手栽種的。我們很少去集市上買蔬菜，除非逢年過節或家里來了親戚時，抑或農忙季節要給辛苦忙碌的家人補充點兒營養，才買點兒魚、肉之類。

家里的菜園長滿了五顏六色的蔬菜，開滿了五彩繽紛的花朵。這既是一塊菜園，又是一座花園。一畦畦綠油油的蔬菜，一排排碩果累累的瓜棚，蜂蝶在頭上飛舞，再想象著餐桌上新鮮可口的菜肴，心里頓時甜滋滋的，早把辛苦拋到腦后。菜園里有青椒、茄子、豇豆、四季豆，還有黃瓜、絲瓜、南瓜、冬瓜等等，每次我都要摘滿一籃子才肯回家。

夏季是一年里蔬菜最豐富的季節，這是我兒時喜歡夏季的原因之一。待我長大一些后，因母親忙于農活兒，澆水施肥的任務便常常落在我的肩上。除從井里挑水澆菜，我還要挑著尿桶，把人、畜的糞尿澆在菜秧根部，或者撒上燒大鍋時生成的草木灰。

當然，我之所以最喜歡夏季，還因為可以到水庫里游泳，到溪流里洗澡。村西有一座名叫二郎的水庫，是我們夏季游泳嬉戲的最佳場所。我們把牛往山坡上一放，脫光衣褲就往水庫里跳。花生成熟的季節，還可扯把花生扔進水庫里洗著吃。農忙時節，干完農活兒回到家后，我們經常去水庫洗澡，洗凈全身的泥土，洗去一天的疲勞。村南的那兩條溪流，不僅同樣可以洗澡嬉戲，還常常可以捉到魚蝦。

雖然從我記事起家鄉已開始用電，但斷電是常有的事，即便不斷電，也常常舍不得用。那時，用的最多的是煤油燈，偶爾也會點蠟燭。夏天因為白晝長，需要照明的時間比較短，所以可以省下一點兒照明費，這也是我喜歡夏天的又一個原因。回想在那漫長的冬夜里，母親在微弱的煤油燈下縫補衣服的情景，我的心里總會隱隱作痛。那時候，我多么希望天可以早點兒亮起來，母親就可以盡量少在寒冷而又漫長的冬夜里煎熬。

人到中年，我依然喜歡白晝。現在睡眠沒從前好，經常睡到半夜就醒了，一看才凌晨兩三點。若是夏天固然好，因為不到五點，天基本上大亮了；冬天則不然，七點左右天才亮，總感覺漫長的寒夜很難熬。好在那時候有母親陪伴，有一盞煤油燈陪伴，即便光亮微弱，依然覺得很溫暖，因為它照亮著我前行的路。可是現在，母親“走”了，原先的菜園也荒棄了，再也吃不到母親種的各種蔬菜了，也穿不上母親為我縫補的衣褲了……故此，我更加喜歡夏日，因為夏日白晝長，我不用擔心在漫長的夜里總是夢見母親，夢見她辛苦勞作的身影。

“盼望著假期，盼望著明天，盼望長大的童年……”一首歡唱童年的歌唱出了多少兒童的心聲。也許每個人在童年時都喜歡夏天，自由奔放，五彩斑斕。夏日白晝長，生活無煩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