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雨杉
每當放空自己時,我就幻想有一個冰箱,它可以無限大,能把童年封存在里面。我就能像電影《納尼亞傳奇》中那樣,隨時打開冰箱門進入另一個時空,重溫童年的美好時光。
童年真好,處處可見親切的笑臉。抓周的時候,一家人圍著我,看我一把抓住了紅色的顏料筆,都笑著說我將來能當藝術家,其實我只是喜歡亮麗的色彩。我在公園的小道上蹣跚學步,摔倒了一聲不哭,迅速爬起來再邁步,路過的老奶奶笑著夸我堅強,其實我只是沒摔疼。幼兒園里的老師喜歡我,讓我帶頭唱歌、跳舞,帶著寵溺的語氣說:“這是小五班的焦點。”其實我只是喜歡別人的關注。媽媽帶我坐公交車,車上的小姐姐笑著對情侶說:“這個小姑娘漂亮得像公主。”其實是我穿的中式小緞襖太美麗。
年幼的我,以為世界上只有一種人,那就是夸贊我、關心我的人,那就是見了我就會微笑的人;長大了以后才知道人間百態,這世上有一生坦途的人也有荊棘纏身之人,有眼里有光的人也有內心幽暗的人,有自帶光芒萬丈的人也有隱入塵煙的人……我想把無知無懼的童年收藏在這個大冰箱里。
童年真美,時時彌漫著輕松的氣氛。那時的媽媽只關注我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玩兒得是否開心,在幼兒園里有沒有好朋友。只要我說什么菜好吃,她就一定要學會做給我吃。灶臺前的媽媽是那么年輕美麗,她忙碌著,炒菜的動作是那么舒展而優雅。黑色的長發被風微撩,露出白皙的耳垂。那時的爸爸愿意給我當大馬,讓我騎著滿屋爬;他還讓我坐在自行車前頭的藤椅上,帶著我到處炫耀,隨時給我拍照;看我在雪白的墻壁上涂鴉,他笑著說我果然是美術天才。
多年后的今天,媽媽依然美麗,燙染過的褐色卷發在風中溫柔彈跳。她依然關心著我的衣食住行,但她每天研究的早已不是美食,而是我應該買哪些參考書,參加哪些比賽對升學有用。爸爸則忙于周末開著車送我去練琴,接我去畫室。身為理工男的他仔細地看我的每一幅畫,和老師探討需要改進的地方。“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這道理我懂,這份深沉的愛我懂。我想把無憂無慮的童年封存在這個大冰箱里。
童年真暖,天天可以見到我的太姥姥。那時老人健在,就住在同一單元里。每當我聽見房門“吱呀”開了,“篤篤”的拐杖聲響起,便知道是太姥姥來了。生于江南水鄉的她,一生未改鄉音:“我的乖囡呀。”她喜歡親我的小腳丫,喜歡給我包粽子,喜歡給我做衣服。她會包三角粽、四角粽、六角粽,還會包鮮肉粽、赤豆粽、八寶粽、白米粽,甚至會把小棕葉包成一個個油綠可愛的空心粽,穿成一串兒,讓我拿著玩兒,引來一眾小朋友的艷羨目光。她用各色棉布和珍藏的錦緞為我裁制對襟小褂、小旗袍、中式小襖,手工做的盤扣古樸精致。媽媽說我長得快,不用這么費勁。太姥姥戴著老花鏡,把報紙鋪在床上,先裁出紙樣,再比著裁剪布料。她慢悠悠地說:“我愿意做,我歡喜我的乖囡從小就是美人胚子。”
今年的端午節,我想吃太姥姥包的粽子,可惜吃不到了。太姥姥說她最喜歡吃白米粽,她說鮮肉粽太香,赤豆粽太甜,八寶粽咬不動。我當時信以為真,但我現在有點兒迷糊了,是太姥姥口味清淡,還是她有意把好吃的留給我們,抑或是她已經領悟了人生真諦—大美至簡?今年的冬季,我想穿太姥姥做的緞面小襖,已經穿不上了。小時的我不喜歡盤扣,覺得扣起來太麻煩,如今才知道這手工的盤扣是何等難得。“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今天的我,再也沒有人喊我“乖囡”了。淚眼婆娑中,我想把有人寵愛的童年封印在這個大冰箱里。
真希望有個神奇的冰箱,它可以足夠大,把我美好溫馨的童年收藏;它又可以足夠小,能夠裝在包包里。這樣,當做題累了,我可以打開冰箱瞬間回到童年,偷偷懶,蓄蓄電,跟著太姥姥學著包粽子、做盤扣;當畫畫手酸了,我可以穿越成童年的我,躺在媽媽懷里撒撒嬌,坐上爸爸的自行車兜兜風……
然而,人生的河流一往直前,不為任何人停歇,也沒有奇妙的冰箱為我封存歲月。但有著幸福童年的孩子自帶著愛的封印—無形的冰箱和無重的行囊,承載著愛,伴我遠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