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的城市詞與北宋的盛世風情

劉禹冰

一、城市風光的熱鬧歡快

柳永的樂詞絕大部分描寫盛世都會的自然風光、人文景象、經濟狀況，可以反映出人民生活的喜樂與安康，城市經濟的富庶與繁華。

柳永一生游歷了許多城市，記錄了成都“錦里風流，蠶市繁華”的經濟繁榮，描繪了蘇州“晴景吳波練靜，萬家綠水朱樓”（《木蘭花慢·三之三·南呂調》）的人口繁多，書寫了蘇州“至今無限盈盈者，盡來拾翠芳洲”（《瑞鷓鴣·二之二》）的柔美風情，但最令人稱贊不絕的便是描寫杭州美景的《望海潮·東南形勝》。

《望海潮·東南形勝》雖說屬于投獻詞，是柳永為了稱贊杭州太守孫何而創作的，但是其對當時的社會影響和后世的研究價值卻令人稱嘆：金國國軍完顏亮聽完起了投鞭渡江之志，無數文人士大夫忘了中原。

《望海潮·東南形勝》開篇第一句介紹了錢塘的地理位置優越，水陸交通便利，自古至今都流露著繁華太平的風貌，為下面描寫民風民俗的細致場景作宏觀鋪墊。詞人接著寫出了微風輕拂水面、柳色縹緲如煙、斷橋精致如畫的一簾風景，房屋參差錯落、人煙熱鬧湊集的人文氣象。詞人從細微處寫出了錢塘江的自然景象：悠然的白云與高聳的樹木天然相接，圍繞著沙灘和堤壩，洶涌的波濤形成了著名的錢塘潮，海潮倒灌卷起白色的浪花宛如冬日的霜雪，雄偉的氣勢和廣闊的江面浮現在我們眼前。鏡頭轉向人民生活與城市經濟：市面和門戶間到處羅列著名貴的珠寶與紅色的綢緞，競相攀比著富裕、多彩的生活。下闋中，柳永為我們展開了一幅描繪盛世都會的百姓的日常生活畫卷，進一步描寫杭州西湖的美景，美麗的西湖與疊嶂的山巒相得益彰，夏日有清麗的荷花含苞待放、供人欣賞，秋季有滿院的桂花十里飄香、沁人心脾。緊接著描寫西湖上的人文景象：晴空萬里，笛聲悠揚；夜闌更深，歌舞升平。釣魚的老叟與撥弄著蓮子的孩童都為西湖增添了愉悅與笑聲。詞人在描述了百姓的娛樂生活后，將筆墨轉向太守的出游場面：前呼后擁、吟詩作樂，欣賞著杭州的美麗山川與民間氣象。

同樣描寫杭州美景的樂詞還有《早梅芳·海霞紅》。這闋詞出了杭州，雄偉的城門高樓搭配著精美的戟形圖案，廣闊的地域陳列著井然有序的人家，樓臺歌榭金碧輝煌、鱗次櫛比，表達出詞人對杭州富庶的感嘆。贊嘆完杭州的社會景象，緊接著詞人把筆墨轉向杭州的自然風光，荷花與荷葉在湖面互相映襯、卷舒開合，水邊的高地上楊柳依依、隨風飄蕩，拱橋在湖面倒映著自己的身影，寧靜的風光與和樂的生活被描繪得淋漓盡致。

柳詞還描繪過蘇州的城市人文景觀，《木蘭花慢·三之三·南呂調》是一首投獻官員呂溱的詞。詞開篇一句便道出了蘇州當地人才輩出、群英薈萃，風土人情細膩優美，文人墨客在此競相出現。詞人接下來描寫當地人民悠閑自在的生活，許多玩著蓮蓬的孩童與閑來垂釣的老叟在香徑芳洲上自得其樂。柳永的詞中化用了謝朓“余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晚登三山還望京邑》）兩句，寫出了蘇州的陽光晴朗明媚，湖面如白綢一般清澈寧靜，千門萬戶豪華朱紅的大樓與碧綠的水面為蘇州的美景添上了一抹新的色彩。

《永遇樂·天閣英游》是詞人在慶歷七年完成的一首贊美蘇州太守滕宗諒的詞作，他在對太守進行大量贊美的同時，也為我們展現了太守出游的盛大場面。詞的上闋不僅展示了太守出游時的人員安排和具體分工，還展現了百姓的喜悅狀態。千萬匹駿馬在疾風中飛馳，一朵朵云彩簇擁著高掛的旌旗。盛大的場面使人人臉上都情不自禁地顯露著喜悅之情，街巷處處都縈繞著歡聲笑語。下闋描寫了蘇州的歷史沿襲、如今的人口眾多及經濟富裕的情況。蘇州是吳王的舊國，有著久遠的歷史與非凡的意義。從古至今，蘇州的山清水秀，風景迷人，從未改變。繁多的人口和富足的經濟也是太守實施仁政的具體表現。

二、宮廷祭祀的繁華奢靡

柳永的詞能反映出宋代的宮廷場景的莫過于三首《玉樓春》和一首《御街行》，這些詞記錄的是宋真宗的“天書”事件，但同時也反映出宮廷的奢靡鋪張景象。

《玉樓春·昭華夜醮連清曙》反映了宋真宗設壇請神的過程及宮中奢靡的陳列布局。擊奏的仙樂聲在皇宮中設立的道場上從深夜響徹到白晝，綴有五色羽毛的旗幟在大殿中與祥瑞的霧氣籠罩在一起，宋真宗和手下大臣們一同等待著神仙的降臨。宮殿中燃起的數千只燭燈如同天上高掛的顆顆繁星璀璨無比，諸多名貴的香料混合在一起點燃后，煙跡在空中縹緲，如碧綠色的絲線。宮人們把帶著香味的絲綢地毯鋪展在地上，等待并延請著仙人在皇宮的降臨。天子在屏氣凝神地傾聽著神仙向他傳授仙家的秘訣。從今以后不需要再用靈龜占卜，王朝將世世代代興盛不衰、長久無虞。

《玉樓春·五之二·大石調》描寫了宋真宗耽于神仙之道，同時也反映了宮廷生活的奢靡與鋪張。美輪美奐、氣勢恢宏的皇宮大殿呈現出了一派祥和太平的氣象，這使得九天司命天尊把恩典擴散到人間的各個角落。皇宮中道士所用的法壇設計得精致嚴密、虛幻縹緲，如神仙居住的洞天福地一般。大殿上公卿高官的宴會持續至凌晨，而簫鼓聲依舊沸沸揚揚、不曾斷絕。祝壽所用的保生酒的香氣與大殿中擺放的椒酒的香味渾然一體，宮中專用的金縷延壽帶與金絲續命縷做工精細。群臣和真宗都沉湎于享樂與慶典之中。

《玉樓春·皇都今夕知何夕》這首詞不僅展現了皇宮中的奢靡，宋真宗對道教的癡迷，還描述了崇尚道教的風氣已經流傳到民間。皇都依舊熱鬧非凡、繁華不斷，由于宋真宗喜好神仙之道，群臣便大力追隨其祈福祭祀，朝野上下彌漫著別樣的奢華氛圍。宮中樂師們用金絲玉管吹奏的道教音樂蕩漾在春天的夜空中，陳列的各種精致豪華的燈具與蠟炬燃起的光芒一直燃放到天空破曉，與朝霞的顏色極為相似。宮中恢宏雄偉的樓閣修建得如神仙宅所般高貴、華美，而朝廷中的群臣也穿戴著名貴的衣物及裝飾。朝廷的禮神祭祀之事已經下達到民間，京城也已經以請求神仙為要務了。

《御街行·圣壽·二之一·雙調》描寫了古代的祭天儀式，進而體現出皇宮的輝煌奢華。點燃了積累的柴火，滾滾濃煙飄到天河之上，一直持續到天將破曉。完成祭祀后，天子坐著華貴的御駕寶輦回到宮中。宮殿的大門前，帝王的衛隊與儀仗簇擁著精雕細琢的欄桿，紛雜的古樂聲緩緩響起。在帶著香氣的薄霧中隱約可見大臣們穿著的品色衣色彩流溢、繽紛燦爛，甚是華美，人人面帶喜悅的色彩，好似春天明媚的陽光。士大夫們與祭祀的司儀都瞻仰著天子的容貌。全國上下一片和樂、普天同慶。

三、平民百姓的節日風俗

北宋節日有傳統的歲時節日與宮廷的宗教節日之分。傳統節日主要在民間舉辦，如春節、端午節、清明節諸類。宮廷的宗教節日普遍以皇家宮苑為舉辦場所，如北宋的圣節。如果說皇帝舉辦的圣節可以反映出鋪張奢靡的宮廷氛圍，那么傳統的歲時節日便可以反映出富足快樂的百姓生活。

《木蘭花慢·拆桐花爛漫》是一首反映汴京清明時節的節令詞。柳永筆下的清明節，并沒有斷魂般的哀傷凄苦，更多的是人間美麗的風景和人們競相出游的節日盛狀。上闋從宏觀上描繪了清明節的盛大氣象，同時也記錄了北宋百姓游春的盛狀。“正艷杏燒林，緗桃繡野，芳景如屏”，繁茂綻放的杏花開在茂密的樹林中，將杏林染成一片火紅的顏色。淡紅色的桃花開遍了田野，美麗的景象好似一幅屏風上的秀麗彩繪圖畫。“風暖繁弦脆管，萬家競奏新聲”描寫了百姓在清明這天紛紛出游，萬人空巷。和暖的微風中撥弄著絲竹管弦，演奏著新奇美妙的音符，各種各樣的音樂此起彼伏，展示了清明節歡快熱鬧的節日氛圍。下闋從微觀處重點書寫清明節人們斗草踏青、嬉笑玩鬧的具體活動與過程。從“人艷冶、遞逢迎”可以看出，當天容貌姣好的女子紛紛打扮得妖嬈多姿，仿佛如花兒般爭奇斗艷，在路邊頻繁地和人群打著招呼，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喜悅之情。“向路旁往往，遺簪墜珥，珠翠縱橫”則寫出了明輝的玉簪與奢華的珠寶被遺落在路邊，然而無人理會這一景觀，可見婦女穿著的奢華與人們游玩的忘我。

《拋球樂·曉來天氣濃淡》也是一首可以反映從寒食到清明的小詞。這首詞開篇用景物和意象堆砌出清明節應有的清雅場景。詞的上闋描寫了清晨的天上飄著些許云朵，細雨輕輕灑落在大地上；到了清明時節，微風吹拂著的柳絮飄散在尋常巷陌中，圍繞在池塘周圍的綠草青翠如煙，好似一幅春意盎然圖。詞人接下來從自然景觀轉向人文氣象，描寫了美人的臉頰與艷麗的杏花格外相似，女人的腰肢好似垂柳一般纖細。街巷各處，少女們姿態美麗、笑容美好，爭搶著秋千的位置。少年們玩弄著裝飾了繽紛絲帶的彩球，聚集在一起斗雞博戲。百姓們在曾經屬于權貴的游玩之處吹奏著脆笛、彈撥著琴弦，到處是和平清雅的聲音。在下闋中，詞人去名園的深處，停下了畫輪車，拴住了寶馬。他拿起杯盤，隨意地放置在了開滿繁花的綠樹之下，看著女子們春燕般的婆娑舞姿，聽著她們黃鶯似的婉轉歌聲，好不快活！想那小小的寶珠和成片的玉石也無法與這良辰美景相提并論，愿意在酒盡后用金貂裘皮再換取一些美酒來持續著花天酒地的生活。

元宵節是中國重要的傳統節日之一，白晝為市，熱鬧非凡，夜間燃燈，蔚為壯觀。柳永游走在民間，自然會感受北宋的節日風情。元宵節的夜晚尤為熱鬧，不僅男子可以走街串巷，連婦女兒童也可在晚間自由活動。有時，皇帝為了與民同樂，也會參與到民間活動中。柳永筆下記錄的元宵節，活動多樣、人口繁多、氣象太平，充分體現了民間的富足場景。

《傾杯樂·禁漏花深》從皇宮內的豪華氣象與民間的活動風情兩個角度，描述了元夕燈會的熱鬧景象和京城的風貌風俗。這闋詞固然有稱贊仁宗皇帝的意味，其藝術成就中鋪排手法與研究價值是不容忽視的。隨著計時工具的漸漸滴漏，人們盼到了上元時節—和暖的風逐漸遍布到人間，花草在微風的吹拂下漸漸生長。季節與氣候逐漸開始了變化，和煦的陽氣慢慢在大地上回升，春天的氣息與美好的年華隨著元宵節漸漸到來。正月十五夜的月亮高掛在空中灑著清輝，照耀人間。皇宮里高聳的閣樓凌空飛架好似能接觸到天上的云端，皇室成員的居所甚是高大壯麗、華美壯觀。這庭院內的樓臺殿閣雄偉壯麗，祥瑞之氣蓊蘢蔥郁。天子在這天也會出行，其龍車鳳輦所到之處，好似仙人的居所，有如天上的花園。人間微微燃起的龍鳳花燭的燭光熒熒，與熠熠生輝的天邊星河交相輝映、融為一體。堆砌成山形的彩色燈籠，好像孔雀開屏般絢麗美滿。到了天明之際，都城里的百姓仍然在大街上聚集游玩，不愿歸去。元夕觀燈的人群充街填巷，一片歡欣鼓舞的樣子，在天子出現的儀仗邊高呼萬歲，盼望年年都能瞻望皇上的尊容。

《迎新春·嶰管變青律》記載了京城的元宵節盛況，與《傾杯樂·禁漏花深》相比，少了些頌贊當朝的諛詞，多了些民俗民風的描寫。冬去春來，天氣變暖，使京城里開始遍布陽和之氣。溫和而明媚的陽光照耀著新生的景物，一片晴朗明亮。到了正月十五，佳節歡慶，千家萬戶都掛滿了華貴美麗的彩燈來裝飾。北宋各大街市要道的各家綾羅綢緞在飄香的清風里微微蕩漾，好不壯觀。家家戶戶張燈結彩，使整個城市的元宵節夜景分外華麗。市面上堆砌的燈籠如山峰般聳立，擊打的鼓聲與吹動的蕭聲響徹天際，把整個元宵節的氣氛推向高潮。夜晚的天空漸漸變得澄凈若水，皎潔的月亮靜靜地掛在空中。小徑彌漫著陣陣香氣，人們都在為這喧囂的元宵節狂歡不已。夜闌人靜之時，燭影花陰之下，年輕人往往能邂逅艷遇。在這太平的節日氛圍中，朝廷上下充斥著歡笑，民間百姓生活康樂富足，隨處都可以看到人們在歡聚。詞人對著這良辰美景，更沉醉于萬眾歡騰之中，享受著這美好的節日氛圍。

《破陣樂·露花倒影》為人們展示了一幅北宋生活畫卷。詞的上闋描寫了皇家園林金明池中帶著露珠的花朵，它在池水中影射著身影。金明池涌動著暖暖的波紋。人們漫步在被霧水籠罩著的郁郁蔥蔥的青青草地之上。繁茂的樹木與吐著鵝黃色嫩芽的柳絲隨風飄搖。在遙遠的岸邊停靠著繽紛多彩的船只與氣派恢宏的龍舟。長虹橋上的臺階猶如大雁的牙齒般參差中仍見整齊，通向那佇立于水中的亭榭。漫步在金明池旁的堤岸上，滿眼都可見到為了慶祝金明池開放的舞龍戲獅的熱鬧表演。岸上簇擁著一群穿著綾羅綢緞的妙齡少女，在漫天的絲竹管弦之聲中參與著鬧春活動。雨后初晴，花草樹木紛紛展示著自己的繽紛氣象與鮮亮光澤，一眼望去，好似看見了清澈的蓬萊仙境。詞的下闋展示的是金明池的人文景觀。詞人借著自己的眼光描寫金明池的愉快與奢華景象。皇帝乘坐著華貴的御車在池畔巡游，用那裝飾著鸞鳥花紋的酒杯歡快暢飲，在碧綠的池水邊開著盛大的宴會。精美的船槳飛蕩在諸多刀形的小船之上，只為在競渡奪標的風俗活動中取得頭籌。姿態美好的女孩子們各個佩戴明珠，競相拾取翠鳥掉落在地上碧綠的羽毛，結伴漸漸走向遠方。這種盛大的場面讓詞人感受到了仙境的浪漫。

我國古典詩詞內容豐富、思想深邃、藝術巧妙，如璀璨繁星照耀在中國文學史的天空。北宋詞人柳永將文人的雅趣和平民的俗樂很好地融合在一起，記錄了城市風光的旖旎繁華、宮廷祭祀的奢華和平民百姓喜樂愉快的生活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