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丑雜記

王海津

晨起大霧，天地混蒙，靜若世初。習字，讀前人語：“古之善書者多壽，心定故也。人能定其心，何事不可為。”身定難，心定更難。身不由己，人不由心。太史公說：“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人世嘈雜，皆是名利，或為無奈。天下之大，可有定心之一隅？大霧之中，有喜鵲聲聲。

愿為古人婦

夜雨，簌簌之聲，綿綿不絕。久不聞雨聲，美如天籟。

晨，窗外一片銀白，雨已轉雪，萬籟俱寂。

年初三，逢情人節，中西合璧之吉日。手機朋友圈里，盡是雪色、鮮花與荷爾蒙……

《綺情樓雜記》中記：揚州富翁，有一獨女，視若掌上明珠，擇快婿入贅。偶一日，隨父觀戲，返則病，日久益沉。父追問其故，則謂曩日讀書，以為古人僅見于書中，今觀戲，乃知古人仍在。兒今愿為古人婦，不愿為今人妻也。翁百方譬解，終不悟。不得已，使入后臺，俾悉睹扎扮之狀，真相畢陳，歸乃豁然。

然，女子愿為古人婦，必緣于對今人之失望，今又有對古人之絕望，何以活？

李宗仁評胡適：“適之先生，愛惜羽毛。”唐德剛以為“愛惜羽毛”四字恰當。并說：“愛惜羽毛就必然畏首畏尾;畏首畏尾的白面書生，則生也不能五鼎食，死也不夠資格受五鼎烹。”不成大富，絕無五鼎食之享樂;未成大惡，或有五鼎烹之災難。一筆一紙，常惹殺身之禍。一介書生，身無鼎食之資，手無縛雞之能，若有羽毛，唯愛惜爾。

女兒在微信發來一句話：“買書讀了是讀書人，買書不讀是慈善家。”之后問我：“你是讀書人還是慈善家？”我說：“我是藏書家。”稍后，便在朋友圈里讀到一篇關于藏書的文章，文中引越劇《藏書之家》中的一段唱詞，吐盡歷代藏書人的良苦之心：“饑藏書，一字一句且為肉;寒藏書，一張一頁但為裘;孤藏書，一冊一卷援為友;憂藏書，一籍一典解以愁;喜藏書，一匣一箱但為寶;樂藏書，一樓一閣且風流。”買書、讀書、藏書，無可分割也。

有記者問陳丹青，你對將來有什么規劃？陳說，我沒有什么規劃，能有什么規劃，我都六十了，能活著就好，能健康地活著就行了。看上去很消極，其實活著和健康才是人生最大的事。自己要活著，也要讓別人活著，無論以什么樣的方式，把人逼死，都是邪惡的。只有健康地活著，才有人世間美好的一切。梁實秋說：“魯迅曾幻想到吐半口血扶兩個丫鬟到階前看秋海棠，以為那是雅事。其實天下雅事盡多，唯有生病不能算雅。沒有福分扶丫鬟看秋海棠的人，當然覺得那是可羨的，但是加上‘吐半口血’這樣一個條件，那可羨的情形也就不怎樣可羨，似乎還不如一個硬硬朗朗到菜圃看一畦蘿卜白菜。”其實這是對魯迅的誤讀，魯迅是在諷刺以病為雅。生病不能算雅事，死亡也更不是美好的事。人只有活著，方可為人。

【原載《散文百家》】

插圖 / 收好這份清單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