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中國成立后,毛澤東主持編輯四卷《毛澤東選集》(以下簡稱《毛選》),還不時回顧過去的著述,談論新近的文章,且多有評點。其中滋味,正可謂是“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
“是血的著作”
1964年,有人向毛澤東說到讀《毛選》的事,毛澤東的回應別出一格:“《毛選》,什么是我的?這是血的著作。《毛選》里的這些東西,是群眾教給我們的,是付出了流血犧牲的代價的。”
所謂“血的著作”,指《毛選》是斗爭的產物,由問題“倒逼”出來,寫文章是為記敘中國革命浴血奮斗的曲折過程,總結黨和人民群眾創造的經驗,《毛選》的理論觀點是付出巨大犧牲換來的。
因為是“血的著作”,總結了中國革命的實際經驗,毛澤東對他的一些重要觀點也就格外珍惜。1954年3月,英國共產黨總書記波立特給中共中央來信,提出要在英譯本《毛選》中刪去《戰爭和戰略問題》一文的頭兩段內容,理由是其中“革命的中心任務和最高形式是武裝奪取政權,是戰爭解決問題”的論斷,“并不適用于英國”,而且“會給我們在美國的同志招致很多困難”。毛澤東沒有同意,讓人在回復中表示,“該文件中所說到的原則,是馬列主義的普遍真理,并不因為國際形勢的變化,而須要作什么修正”,如果不合適英美讀者,該文“可不包括在選集內”。也就是說,論述武裝奪取政權的文章,寧肯不收入在西方發行的《毛選》,他也不愿刪改。為什么?因為這個論斷是從大革命失敗后血的教訓中得出來的,如果為了逢迎域外讀者而讓步刪節,反倒顯得對中國革命經驗的總結不那么自信了。
對“血的著作”,毛澤東一向自信。1949年12月訪問蘇聯時,他請斯大林派一位蘇聯理論家幫自己看看過去發表的文章,能否編輯成集。斯大林當即決定派哲學家尤金來中國做此事。后來毛澤東當面對尤金說:“為什么當時我請斯大林派一個學者來看我的文章?是不是我那樣沒有信心?連文章都要請你們來看?不是的,是請你們來中國看看,看看中國是真的馬克思主義,還是半真半假的馬克思主義。”
“是些歷史事實的記錄”
據逄先知回憶,毛澤東1960年春在廣州通讀《毛選》第四卷稿子時,特別興奮。“讀到《抗日戰爭勝利后的時局和我們的方針》《關于重慶談判》等文章時,他不時地發出爽朗的笑聲。”不光是《毛選》第四卷,寫于革命年代的所有著述,都被毛澤東視為歷史的記錄。他多次同外賓講,“《語錄》和《選集》是寫的一些中國的歷史知識。我們的經驗有限,只能供各國參考。” “我沒有什么著作,只是些歷史事實的記錄。”
舊著雖是“歷史事實的記錄”,但其中一些重要觀點對現實的指導意義毋庸置疑。毛澤東1951年著手編輯《毛選》時,專門到石家莊住了兩個月,他說要抓緊時間編選,“現在中國需要”。20世紀60年代以后,他的看法似有變化,屢屢用“歷史資料”來淡化其著述的現實作用,還說今天閱讀只能“參考參考”。1964年,有人提出要出版《毛選》第二版,毛澤東說:“現在學這些東西,我很慚愧,那些都是古董了,應當把現在新的東西寫進去。”
“不適應新的需要,寫出新的著作,形成新的理論,也是不行的”
大體從1959年起,毛澤東便生出一個心結,想對新中國成立后的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實踐進行理論總結。1959年辭去國家主席職務,他講的一條理由,就是騰出更多時間去研究理論問題。
事實上,毛澤東在新中國成立后一直在做理論創新的事情,但他總感到不夠理想。在理論創新方面,毛澤東很推崇列寧。反顧自己,毛澤東覺得新中國成立后還沒有寫出滿意的理論新作:“在第二次國內戰爭末期和抗戰初期寫了《實踐論》《矛盾論》,這些都是適應于當時的需要而不能不寫的。現在,我們已經進入社會主義時代,出現了一系列的新問題,如果單有《實踐論》《矛盾論》,不適應新的需要,寫出新的著作,形成新的理論,也是不行的。”
寫出新的著作,實現理論創新,并不容易,因為社會主義建設才有一二十年的實踐經驗。但能不能通過對馬列經典重新寫序的方式,把中國社會主義建設的新經驗融進去呢?毛澤東想到了這個主意。1965年5月,毛澤東準備嘗試去做這件“很大的事”。他把陳伯達、胡繩、田家英、艾思奇、關鋒等“秀才”召集到長沙,研究為馬列經典著作“寫序,作注”之事。他建議先為《共產黨宣言》《國家與革命》等六本書寫序言,六人一人一篇。毛澤東還表示,《共產黨宣言》的序由他親自來寫。可惜,后來因為注意力的轉移,這件事情沒有繼續下去。
(摘自《人民日報》 陳晉/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