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下心來做教育

暢婉潔　朱柯霏

正月初三，走進浙江省縉云縣上王小學校長陶明的辦公室，撲面而來的是空氣中彌漫的老舊房屋氣息。辦公室面積不大，墻皮斑駁，一堵墻將房間分隔成會客和辦公兩個區(qū)域，一張茶幾和一個塌陷的雙人沙發(fā)，勉強擺放在狹小的會客區(qū)。

陶明毫不介意辦公室的簡陋，反而向記者解釋：“有個企業(yè)老板說要給我捐個大沙發(fā)，我拒絕了。我說學校活動經(jīng)費少，等舉辦活動搭建舞臺的時候希望你能來贊助。”

陶明口中的“舞臺”，是每年元旦都會在上王小學操場舉辦的文藝匯演大舞臺。

“我需要的不是校長室那些擺設的東西，是要給學生們一個舞臺，讓學生自信地在舞臺上表演。”陶明說。

舞臺，在咫尺方寸間，也在廣闊天地間。

為了更好地實現(xiàn)快樂“雙減”，上王小學將勞動教育的課堂搬到了廣闊的田野上。

上王小學里有一片近兩畝的土地，叫蒲草園，學生們可以在上面種植蒲草和各種蔬菜。

“蒲草很奇特，是一種三角形的草。編織蒲扇和編織草席是不一樣的。蒲扇是浙西南獨一無二的手工藝產(chǎn)品，再過10年、20年后可能就沒有人會做這個東西了。讓學生們學習蒲扇編織就是對傳統(tǒng)文化的一種傳承，也有助于鄉(xiāng)村振興。”陶明說。

陶明還請來當?shù)貎蓚€熟悉蒲扇編織的老婆婆到學校指導學生。

“以前她們每人每天大概能編3個，拿到集市上15元都賣不掉，現(xiàn)在她們教授學生編織的蒲扇，上面有學生們的書法和繪畫創(chuàng)作，在我們的淘寶店鋪一上架，每個售價20元，供不應求。這不僅調(diào)動了學生的積極性，而且提高了老婆婆的收入。”陶明笑著說。

如今，學生和老師們都學會了蒲草編織，“熟練的孩子閉著眼睛都能編”。

學校有間手工教室，學生們平時在里面制作和加工蒲扇。陶明指著光禿禿的墻壁說：“有領導來學校考察時問，為什么整個教室都不裝修一下，我說要等今年春天草種起來。從蒲草種植到收割與晾曬，再到編織，我們要用整個過程中所有學生的照片，還有蒲草編織老婆婆的照片，來裝飾教室。”

上王小學還舉辦了“閱讀家鄉(xiāng)”活動，學生們走到田間地頭，到當?shù)仄髽I(yè)參觀，到新建的動車站參觀，到村莊參觀。“讓他們知道這幾年的變化，討論為什么會發(fā)生這些改變。”陶明說。

任縉云縣上王小學校長前，陶明扎根鄉(xiāng)村教育24年，輾轉縉云縣多個鄉(xiāng)鎮(zhèn)。

2020年，陶明開始擔任上王小學校長，“這是我?guī)н^最小的學校”。

上王小學屬于小微學校，學生不到300人，僅有17名老師。“學校是每個學生的舞臺，小學校不一定差，說不定能做得更好。”陶明信念堅定。

陶明和學生們在蒲草園。

將身邊充滿鄉(xiāng)村氣息、地域特色的本土資源用到極致，依托已有優(yōu)勢資源，加大課程開發(fā)力度，成了農(nóng)村小微學校另辟蹊徑突破困境的重要方式。

“我們學校的校訓是練字戀書煉人品。書法是中華民族幾千年來的傳統(tǒng)文化，如何把這個傳承下來？通過一系列活動讓全體師生認識了解書法文化，激發(fā)學生對傳統(tǒng)文化的興趣，從而提高文化傳承意識。”陶明說。

每周三和周五，陶明都會邀請縉云縣書法協(xié)會副主席到學校給學生們授課。“學校里有50多個學生都跟著他學習書法，學得都非常好。”陶明說。

同時，上王小學加入了浙江省教育平臺“之江匯”，這個平臺已經(jīng)成為學生們的熱門“打卡地”。“我們把這個平臺和閱讀結合起來形成‘之江匯+閱讀’。學生們在平臺上看書，每天打卡，拍照上傳心得體會。然后，我們把所有學生的閱讀信息聚合在一起，形成一個大的網(wǎng)頁，呈現(xiàn)給大家，任何人都可以瀏覽這個網(wǎng)頁。”

如今，書法和閱讀已在上王小學蔚然成風。

學生們需要舞臺，老師們也需要舞臺。教師是教育改革的決定性因素。

“以前，年輕老師分配到小微學校后，一般任教3年，就會想辦法調(diào)離或考進城。”陶明回憶起自己剛到任不久，學校兩位最優(yōu)秀的老師便提出調(diào)離申請。“一般新校長來后，有能力的老師更要想辦法留下。我不一樣，我說你們兩個已經(jīng)很認真干了，我可以簽字。”

“必須把鄉(xiāng)村教師隊伍建設擺在優(yōu)先發(fā)展的戰(zhàn)略地位。”2015年4月1日，習近平總書記主持召開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第十一次會議，審議通過了《鄉(xiāng)村教師支持計劃（2015—2020年）》，為新時代振興鄉(xiāng)村教育指明了行動方向。2018年起，浙江全面實施義務教育學校校長教師交流制度和“縣管校聘”管理改革。

“我們采用走出去、請進來的策略。讓年輕教師走出去拜師學藝，學成后回到學校帶徒弟。即使過幾年有一批人要走，還有已學成的下一批可以接替，這樣教師隊伍就循環(huán)起來了。同時，會經(jīng)常請一些大學校的教師過來指導。”陶明說。

2021年，浙江發(fā)布《關于新時代城鄉(xiāng)義務教育共同體建設的指導意見》，進一步擴大城鄉(xiāng)學校結對幫扶數(shù)量。到2022年，浙江鄉(xiāng)村和鎮(zhèn)區(qū)的公辦義務教育學校將實現(xiàn)教共體全覆蓋，最終形成全省域“城鄉(xiāng)教共體、均衡又優(yōu)質”的浙江方案。

校園文化是學校教育成功與否的關鍵。“就像順時針旋轉的水流漩渦，一滴水掉進去，不影響它的旋轉方向。如果水是四面八方地亂流，一滴水進去也會隨波亂流。”陶明邊說邊做著手勢。

陶明說：“我們學校的文化是，大家都要認真干、努力干。你只要認真、努力干，鄉(xiāng)村教育好了，學校風氣才會好。即使一批人走了，下一批還能接著干。”

在陶明帶領下，學校里年輕教師的積極性得到很大提高。

2005年，浙江明確提出加快建設“教育強省”總體目標，著力實施農(nóng)村中小學“四項工程”。時任浙江省委書記習近平語重心長地說，對教育特別是農(nóng)村教育的投入，力度多大都不為過。

近年來，浙江多次提高義務教育生均經(jīng)費標準。其中，小學從2007年的每生每年230元，到2022年增至800元。

“我2006年當校長的時候，最大的問題是沒有錢。現(xiàn)在是錢很多，關鍵是你要如何搞教育。”陶明說，“原來我們把重點放在教學上，現(xiàn)在我們把重點放在育人上。”

變換課堂形式，優(yōu)化教學設計，改革評價方式，都是為了能夠最大程度地因人施教。

今年1月15日，上王小學取消了一、二年級傳統(tǒng)紙筆測試的期末考試模式，取而代之的是一場以“水果大作戰(zhàn)”為主題的非紙筆測試活動。

活動涵蓋語文、數(shù)學、音樂、美術、體育、科學6個科目，包括“我了解”“我會選”“我會算”等8個項目，以游戲化、趣味化、多元化的闖關達標形式進行考核。

“首先，我們會問學生這是什么東西，學生回答這是蘋果。然后，我們問你能用拼音拼一下嗎？這是對拼音的考核。比如，學生面對眼前兩堆金橘，做加法的時候是一個一個地數(shù)，還是兩個兩個地數(shù)，有的學生很厲害，能三個三個地數(shù)。在這個過程中，就能體現(xiàn)學生的數(shù)學思維、歸類與整理能力。”陶明舉例。

對于唯分數(shù)論的傳統(tǒng)評價體系，陶明說，上王小學將不再出現(xiàn)。在他眼中，只要孩子有進步，就是優(yōu)秀的。“比如，有一位家長覺得孩子沒考好，就說孩子沒有進步。但在我看來，孩子比之前開朗了，學會了自己洗衣做飯，這就是很大的進步，就應該給他一個優(yōu)秀的評價。”

陶明一直強調(diào)：“靜下心來做教育。”他說，只有靜下心，才能觀察到每個孩子的變化;只有靜下心，才能觀察到每個孩子的不同需求;只有靜下心，才能更好地因人施教。

一棵樹搖動另一棵樹，一朵云推動另一朵云，一個靈魂召喚另一個靈魂。

一陣風吹過，遠處的毛竹林隨風搖曳。天空中云層密布，一朵云疊著一朵云。陶明站在辦公室門口，指向遠處的毛竹林：“兩三年后，我們學校就要搬到那邊了，到時候學校將是當?shù)刈钇恋男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