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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廠里的海德格爾

2022-02-18 22:23:00李純
智族GQ 2022年1期

李純

我是因為一則帖子和曾植認識的。說實話,我當時沒想到他會被那么多人關注,人們對于一個農民工閱讀海德格爾的驚奇程度大大超乎了我的想象。11月7日的晚上,我在豆瓣看到一則《我是農民工,請問要如何才能入讀大學》的帖子。發帖子的人就是曾植。他說,他翻譯了一本關于海德格爾的書,“我聽說,可以以同等學力入讀大學……我認為如果能夠出版的話,完全能夠證明我的這個同等學力,但是我致信給了多個出版社,沒有哪個出版社回應。”并附上了譯文下載鏈接。帖子發表在海德格爾研究小組上,第二天,被轉發了600多次。有人留言“: 感覺你不像農民工。”

我點開譯文鏈接,曾植翻譯的書叫《海德格爾導論》,作者理查德·波爾特是美國一所大學的哲學教授,寫過3本關于海德格爾的書,也是海德格爾的譯者,一生致力于海德格爾研究。他的書從來沒有被國內引進,曾植是怎么知道這本書的?

我給曾植發了私信,帖子里的信息很模糊,只能得知這個自稱農民工、豆瓣ID叫“zengzhi”的人翻譯了一本關于海德格爾的書,但他現居何處、在哪里打工、多大年紀、什么學歷、為什么喜歡哲學,我一無所知。當然也不排除,他在撒謊,僅僅為了博得一時的關注。

他很快回復了我:“我在一個冷門小組發了一個求助帖,卻沒想到會受到很多關注,我看了下,可能是轉發的緣故,我沒有想到豆瓣小組帖子可以轉發。我現在都感覺有些不安。”

“我在工廠上班,就像深圳的三和大神那樣的情況。”他回答。

我想再問他一些情況,他拒絕了,他說他有些緊張和不安。

第二天,我詢問是否可以和他見個面,我說我想寫一篇他的報道。他起初有些猶豫,“我有些怕這會成為我的Scandal,成為一個負面典型:看那個人,好好的大學不讀,現在淪落到成為農民工。雖然網上很多人贊賞我對于哲學或思想的虔誠,或者用更為平常的話說,稱贊我的理想主義,但是恐怕笑話我的人也不少。”但后來,他同意了,告訴我他在廈門,正在待業,他的語氣有些焦急:“我離職已經半個月了,所以我必須盡快找到工作,雖然在以前,我可能會利用一個月的時間來學習哲學,但現在我的境況不同,我本來是打算離職一個星期后就去找工作的,卻越來越拖延。”此前,他和我說,他結了婚,有一個兒子,我想他說的境況,是指他的家庭。

我們約定周末在廈門見面。那是個早晨,我按照他發的地址,在他家樓下等他,那片區域有很多工廠,他住的地方是一片生活區,有幾條錯綜復雜的小巷子,路邊開著超市、藥店、旅館,最多的是快餐店,有很多年輕人。等了一會兒,曾植朝我走過來,向我招手。

我有些意外,又覺得是情理之中。他個子不高,戴一副眼鏡,皮膚挺白,身穿米白色的外套,褲子也是米色的,踏一雙李寧牌運動鞋。他不太像我想象中農民工的樣子,可能是因為他有些書生氣,還有幾分儒雅,倒像一個大學生。可是農民工該是什么樣呢?我注意到他長了很多不是他的年紀該有的白發。他告訴我他今年31歲。

已是冬天,但在廈門,卻像是初春,空氣有些微涼。他說他的妻子上夜班,現在正在睡覺,因此不方便接待我。他提議去附近的公園走走。

來廈門之前,曾植發給我一篇他在知乎寫的自述《關于哲學的13年》,那篇文章部分地解答了我的疑惑:關于他如何開始對哲學感興趣,他的閱讀脈絡,還有他的工廠生活。為了讀者更好地理解我們后來的對話,我先對他的生平做一些介紹。

曾植于1990年出生在江西省贛州市會昌縣的一個農村,他的父母都是農民。2008年,他考入杭州一所二本大學的數學系。在讀大學前,他從未讀過一本哲學書。

在大學的圖書館,曾植第一次接觸到哲學,那是2008年的冬天。他讀的第一本書是《哲學之樹》,這是香港大學教授寫的一本哲學入門書,他第一次知道了黑格爾、康德、尼采和海德格爾。接著,他開始閱讀西方哲學史,哲學史上提到的著作他都了解了一番,不敢說有多么深入,因為原著他幾乎讀不懂。即便如此,哲學的海洋淹沒了他,導致他徹底放棄專業學習。他不去上課,不去考試,他的性格也更加內向,幾乎不和宿舍的同學說話,也不參加戶外活動,體育課尤其讓他尷尬,更別提社團了。他整天悄然無聲地在圖書館讀書,沉浸在他一個人所擁有的哲學世界里。他對學分、績點、工作、戀愛這些問題都不怎么關心。

2010年秋天,他毫無意外地被學校退學。他父親得知后勃然大怒,父子倆關系從小就不好,他不喜歡父親賭博,也不喜歡父親說話聲音大,后來,父親打他他會打回去。你可以想象多糟糕,母親哭得厲害,說她養了一個沒用處的兒子。

如今回頭看,那次退學是曾植人生的分水嶺。他原本希望在家自學哲學,說起來有點不好意思,他想成為一名哲學家,就像海德格爾。從父母的反應來看,回家是不可能的,他只能留在杭州,那可能是他第一次意識到除了讀書,人還得賺錢。

農民工生涯便從那時開始。他通過中介輾轉在全國各地打工。2011年,他去了廈門,又去了義烏。2012年,他去了北京,住在通州馬駒橋的地下室,他干日結的臨時工,大多是印刷廠,一天12小時,能拿到60~70塊,他一個月做10天的臨時工,其余時間都在那間只有一張床和一張桌子的出租房里看書,可謂與世隔絕。孤獨對很多人來說難以忍受,但在當時,正是他所需要的。這樣的生活維持了一年。他主要閱讀結構主義人類學和現象學,也是在那一年,他第一次通讀了《存在與時間》。即便如此,他依然對這本書沒有多少了解。

那年春節,在母親的強烈要求下,他回了趟家。過完年,他去了汕頭打工,在一家玩具廠做玩具,一個月兩千多塊,他在汕頭待到了2017年。接著,他去了無錫,萌生了出家的想法,那年12月,他去了臺州市的一個寺廟,在那兒待了半個月,覺得那里的和尚并不真正研究佛學,就離開了。2018年,他去了深圳,在富士康打工。2020年,受母親的催促,他回到老家,和一個女孩相親、結婚,年底兒子出生,他又去了富士康。直到今年6月,他來了廈門。

在公園,我們找了個凳子坐下。這里綠意盎然,有幾對男女在唱歌跳舞,還有人在寫生,也很適合思考。“說實在的,我不太想工作。這很容易想到,工廠很累,時間也比較長。”曾植對我說,“我不在意上班的事情,因為我主要的,可以說生活意義所在,就是讀些哲學,我今年主要讀海德格爾。有時候讀不進去,感到比較厭煩,我會去翻譯。翻譯也翻不下去的話,我就什么也不干。我記得有段時間持續了10多天,我什么都沒做。”

今年4月,曾植開始翻譯理查德·波爾特的《海德格爾導論》。在那些追隨海德格爾的后來者中,理查德· 波爾特對他影響最大。

曾植很喜歡這本書,他說,這本書的語言平實,對概念的解釋深入淺出,比一般的哲學書容易讀。

2018年,為了閱讀英文文獻,曾植開始自學英語。他學習的方式和其他人差不多,就是背單詞。此外是靠“讀”,語法知識他之前知道一些,不是很懂,但閱讀解決了語法的生疏。他尤其喜歡看關于中國歷史的英文書,比如巫寧坤的回憶錄,賽珍珠的《大地》,鄺麗莎的《雪花秘扇》最讓他動容,他因此專門去湖南永州參觀了女書博物館。等他越過英文小說的阻礙,就轉向了哲學。

書的體量約17萬字,他原計劃半年內翻譯完,要是不上班,他一天可以翻譯兩三千字,上班的話只能翻譯一千多字,有一部分他會參考機器翻譯,但大部分都不準確。偶爾,遇到比較難的句子,他會反復讀很久,大約有二三十處,至今他也不明白作者在說什么。8月,他完成了全書的初譯,比原計劃提前了兩個月。

除了樸素地對這本書的喜愛,曾植還有一些現實的目的。就像他在帖子里所言,他想通過翻譯這本書證明他的哲學能力,重新進入大學。他自認為對哲學的理解已經達到了研究生水準,甚至可以入讀博士。但拿什么來證明呢?幾年前,他曾計劃寫論文,列了幾十個關于海德格爾的題目,每個題目下都寫了概要,他給那個文檔起名《Publish orPerish 》(出版或者毀滅),可見寫作的決心。很快,他就發現他寫不了論文,他上哪兒找那么多書呢?而且他也沒有時間,工廠的工作太勞累了,這些題目便沉睡在他的電腦中了。翻譯則是一個折衷的辦法。

曾植說,翻譯完后,他給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拜德雅圖書工作室的微信后臺發私信,一直沒有回應,他想聯系哲學教授,他找到孫周興(海德格爾、尼采研究者)的新浪博客,上面沒有郵箱地址,而他的博客停更了一年多,他又找到倪梁康(胡塞爾研究者)的郵箱,猶豫要不要發。他惴惴不安,眼看著幾個月的雄心壯志就要落空,有天晚上他買了兩瓶白酒把自己喝暈了。沒想到,在豆瓣的這則帖子卻引起了一些動靜。

我請曾植講講這10年來他的生活。我很好奇,這些年他一直在各地漂泊,為什么不找個地方安定下來。他不怎么愿意提,就像你們在前面所讀到的,我所描述的只是一個輪廓,缺乏細節。“我的經歷很簡單,就是工作之外,讀點書,”他說,“是這樣,沒什么可講的。”但顯而易見,他的生活因為哲學而搞得一團糟,如果不是哲學,他可能不會退學,也不會成了農民工,像《月亮和六便士》的男主人公,為了一個偉大的目標,拋妻棄子,過著潦倒荒唐的生活,所到之處,皆是災難。這是老生常談了。但我想,現實中誰碰見斯特里克蘭德,大約都會避之不及。

我再三追問,曾植才勉強回憶起一些碎片,看起來,回憶過去令他痛苦,他的手放在膝蓋上,反復轉動手機,膝蓋抖個不停。

“我跟你說過,我不太合群,我是比較孤立的,在一個地方無法長期工作下去。比如我干幾個月,可能大家都認識我了,我就覺得不對勁了,我不想待在這里,感覺很壓抑,很不舒服,想盡快下班,這樣狀態的話,我持續不下去。我最長的一份工作,是在汕頭的一個廠里做玩具,做了半年,我覺得我好像被所有人孤立,被所有人敵對,我就走了。”

“以前的同學我幾乎不聯系了,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現在的處境,我感覺他們會看我笑話,他們都看不起我。我們在一起,從來沒有人給我遞過煙。在他們面前,我直接說過,大家都看不起我,他們沒有回應,我說這句話是想驗證我的想法,最后得到了證實。”

曾植說,他喜歡哲學和他的家庭有關,是嚴厲的父親帶來的陰影,使他從哲學中尋找答案。

“我是在壓抑中長大的,我的家庭存在暴力,10歲左右,我就對死亡有些困惑,我想知道,最為根本的東西是什么。自我懂事開始,他(父親)就很野蠻,也不理我,期末考試完,他問我成績,就是這個時候會理我一下,假如考得很差,他就天天罵我:‘你怎么這么笨,你去死好了。’我是初中才學英語的,初一有一次回去,他拿英文產品說明書給我看,問我是什么意思,我說不認識,他就罵我:‘你讀書沒用。’那時我只學了字母。你能夠想象嗎?”

“我想遠離、遺忘過去的人,遠離過去和我有關的事情,如果不是我媽,我絕不會再回老家。”他說,除了哲學,母親對他最為重要,比他自己還重要,母親是最疼愛他的人,他的語氣多了一些溫情,“我媽是個命苦的女人,關于我媽我可以寫10萬字。”

天色已晚,我們在街邊打了輛出租車。他開了窗戶,晚風灌了進來。他看著窗外,車廂內沉默了很久。他突然說:“其實我以前說話是比較口吃的,我的普通話比較差,你也聽得出來。”

“口吃?”我大吃一驚。雖然我注意到他的口才糟糕,說話磕磕絆絆的,但我把這個現象部分歸結于哲學訓練導致他更愿意做直達本質的陳述。

“持續了七八年。我是嚴重口吃,我一個字可能都說不出來,我我我,我就會這樣子。”

“為什么?”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可能是感覺自己太失敗了。”

我一下子明白了他為什么不能在一個地方待下來,而只能從一個工廠到另一個工廠,因為他說不出話,他根本無法和人交流。他甚至什么也干不了,即便最簡單的工作,他也做不長。

當天晚上,曾植果然寫了一篇有關他母親的文章給我。

或許當你看完下面的敘述后,你會問我:“為什么你要去學所謂的‘哲學’,而不是去想辦法賺錢,讓你媽好過一些?”這些問題我自己也想過無數次。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唯一可以回答你的是:我妹妹多賺了些錢給我媽用,這或許緩解了我的負罪感。我媽未從我這兒獲得什么好處,她女兒卻是比較孝順。

我對你說我媽是“命苦”之人,我打上了雙引號。我找不到一個更好的詞來形容我媽,所以就選擇了“命苦”這個詞——一個我認為是時代錯誤(Anachronism)的詞。而且,我媽自己也不會認同“命苦”是對于她的描述,因為這個詞會貶低她的堅強、忍耐、努力,她也許會認為,即便自己的確“命苦”,卻從來不會認命。

我媽出生于1969年,一個江西的山區。那個年代鼓勵生育,因此我外公外婆生了有七八個孩子,我媽是唯一的女兒,其余全是兒子。我媽是第3 個孩子,她有兩個哥哥,幾個弟弟。

我媽說,她在四五歲時就開始充當媽媽的角色,她要帶她的弟弟,因為她父母都要去干辛苦的農活。在七八歲時,她也開始干農活。在山區,農田很稀少,都是些梯田。在梯田上種植水稻,必須付出巨大的體力。我外公要挑著100多斤的水稻回到家里曬干,然后又要挑到更遠的地方去出售賺點錢。我媽也許不用干這些重活,但是也要挑水、做飯、帶孩子,對于一個小女孩來說,無疑是很艱辛的。她是唯一的女孩,而江西人普遍重男輕女,不認為做飯應該是男人的事情,實際上,我在下意識中,也會認為做飯是我老婆的事情,而不是我的事情。

外公外婆是典型的重男輕女的人,我媽強烈渴望上小學,但是我媽的祈求被無情拒絕,當然也有經濟上的考慮,因為太窮了,沒有錢給我媽讀書。我媽一輩子都記得她不能讀書的經歷,也經常對我說這些,從而有些怨恨她父母,但只是心理上的,她依然對她父母很好。后來,她只能看看電視來自學些普通話。

我媽在結婚之前,做了很多這樣那樣的事情,有些事情在我媽看來是快樂,但更多的是辛苦,比如挑著100多斤的稻谷走山路,這也使我媽的身高比較矮,不到1.6米。說實話,當我聽我媽說她的一些快樂的往事時,我有些驚訝,我一度以為她的往事都是不堪回首的,沒想到她還有快樂的時候。當然,她本質上是一個樂觀的人,她喜歡笑,即便她遭受了很多的苦難。我的性情似乎與我媽相反。

我媽大概在1989年結婚,也就是她20歲左右就結婚了。那時,她已經算是比較大年齡結婚的了。她嫁給了不同村的一個男人,也就是我父親。

我父親的家庭很貧困,也不太和睦、和諧,父親與他父親的關系很緊張,父親與他兒子的關系也很緊張,這會讓我感到一種宿命感,我會預期,也許我兒子在未來也會恨我,會不理我。

父親似乎是讀了初一就離開學校了,他在十二三歲時開始干農活,在15歲左右,他跟一個木匠師傅學習木匠。他的木匠生涯應該持續了很多年,但是似乎賺不到什么錢,在他與我媽結婚時,身無分文。老婆是什么?或許對于他來說,只是一個能夠為他做飯、洗衣、干活的人。

我媽說,她不曾想到她丈夫的家庭是那么的貧窮,而且更要命的是,她一嫁過去就背負了幾萬元的債務,她曾經跟我說過,她很想離婚,但是她缺乏教育,她不知道離婚了該怎么辦,該去哪里,因此我媽就留下來了。

結婚后,我媽繼續干很重的體力活,去山上砍柴、去很遠的梯田種植水稻、種植蔬菜、種這種那,養豬、養鴨、養雞,等等,幾乎我媽想得到的,她都會去做,為的是能夠多獲得點吃的東西,當然能夠賣的話更好。

在20世紀90年代,我那里的農村幾乎都沒有通電,即便通電,也沒有任何的電器使用,煮飯什么的都要柴火,這些柴都是我媽在冬天去山上砍的。

結婚后,我父親從來不做家務,任何家務都由我媽來完成。種植水稻,收割水稻,然后把水稻挑回來,曬干水稻,都是我媽這個不足1.6米的女人來完成的。我和我妹妹長大一些后,會稍微幫助我媽,但是幫助也非常少,非常有限。我作為男人,沒有為我媽分擔過多少累活,即便在我十五六歲時,也沒有挑過很多水稻,大部分都是我媽一人來完成的。

我媽曾經跟我說過,即便她受再多的罪,也不希望我與我妹妹再經歷她經歷的事情,希望我們不會受苦。即便在我30歲時,當我扛著肥料上山,她也要求我不要扛那么重的肥料(一般80斤),要我分開來扛,讓我多休息,而她自己卻不休息、不分開扛。

我媽對我毫無保留的愛,讓我經常感到強烈的愧疚與自責。我媽所遭受的苦難與困境,讓我認為我是一個女性主義(Feminism)者,女人需要被社會更為公正地對待,雖然我對我的妻兒很冷漠——那是我的性格使然。

就簡要地說這些事情吧。我還沒有提到她一個人帶兩個孩子的辛苦,我們現在帶一個孩子都覺得很辛苦。

曾植對我說,他沒有為他母親付出過什么,最大的犧牲是結婚。他說江西很重視傳宗接代,為了他母親不至于過于痛苦,他接受了結婚。“像尼采、克爾凱郭爾都沒結婚,他們都不用結婚,我結婚干嘛?”聽起來,他對他妻子的感情很淡,談不上喜歡,但也不排斥。他說,此前他沒有談過戀愛,“沒有人會喜歡我這樣的人。”妻子是他交往的第一個女孩。

在廈門的第二天,我陪曾植去中介公司找工作。我想更多地了解他的處境。就我所知,他的積蓄所剩不多,可能只有幾百元,他開銷很少,房租每月550元,一頓盒飯15元左右,有時自己做飯,常吃的有白菜、雞蛋和方便面,他對食物毫不在意,吃飽就行。

他家附近有好幾家中介,我在路邊見到許多花花綠綠的招聘啟事,他辭職的那家工廠一直在招人,薪資每月5300~7000元,寫著:“外來務工人員最好的歸宿,空調車間,坐著上班。”條件似乎不錯。但是曾植說并非如此,這是一家做手機攝像頭的工廠,他的工作是檢修組裝鏡片的機器,工作的地方噪聲很大,他穿著只露出兩只眼睛的無塵服,站著工作,手機也不能帶,每天12小時,每小時20元左右,加上他從來不和別人說話,每天都極為煎熬。他干了3個月就跑了。這次,曾植想找一個每天8小時、不穿無塵服的工作,如果能坐著更好,簡單來說,活少錢多。

我們去了3家中介公司,一直沒有看到合適的,因為疫情,很多工廠要求出具24小時內的核酸報告。我們又折回第一家,中介是個熱心的女人,她向曾植推薦了一個工廠,“這邊待遇真的很好,上8小時,交五險一金,沒有這么好的哦。”而且立刻能面試,不用核酸報告,連體檢都不用。

曾植決定去試試。工廠在附近,是一家電子元件生產商。我們在接待室等待,桌上擺著兩份文件,一個是職工登記表,一個是考卷,要求面試者默寫26個英文字母大小寫,還有幾道數學題,其中一則題目是:“一盒可裝50袋產品,每袋可裝100只產品,現有4.5萬只產品,問可裝多少盒?”

曾植面試的崗位是倉庫管理,聊了幾句后,經理帶我們去倉庫。所謂倉庫管理,就是掃描貨物,再把貨物搬上貨架,是很大的體力勞動。參觀完畢,經理對曾植說:“你做倉庫的經驗也沒有,多少要有一點點,不過最重要的是能吃苦,正常工作的話還是比較累的,要能吃苦,這才是最重要的。”他叫曾植回家等通知。

時間尚早,我們便在街上閑逛。剛剛曾植登記信息時,我才知道他的真實姓名,他曾和我提起,曾植不是他的原名,當我提起他的原名,他非常反感,請我尊重他,我猜想他是想和父親劃清界限。他說:“我試圖超出習慣上對真名的定義,我認為曾植就是我的真名,”他覺得這具有哲學意味,“海德格爾也是這樣使用日常概念的,他總是用特別的解釋來使用日常的概念:比如事件、存在、世界、罪責、良心等等,所有海德格爾的核心概念都不能被日常用法解釋。”

這兩天,曾植給我留下一個印象,他是個不善言談的人,但善良、柔軟,也比很多人誠實。他的口語表達很弱,很難描述具體的事件、場景。但是他的文字能力卻很好,語句通暢,用詞準確,中文夾雜英文,提到一些書,也會做出中肯的判斷。他一直有記日記的習慣。我問他是否可以把日記給我看看,他猶豫了一陣,同意了。

盡管我瀏覽了他在知乎、豆瓣上發表的全部文章、動態,他的日記還是令我有些意外。他活在困苦中,不知道“如何活下去”,主要的原因是他不想打工,但又不得不打工。絕望的是,他看不到什么出路,如果他必須把主要的精力用于閱讀,他就只能打打臨工,這又進一步導致他處境的惡化,他存不下一丁點兒錢。在汕頭的那幾年是他最黯淡的時期,他幾乎要餓死,工友給了他1000塊錢,他才有錢吃飯。他的精神狀況也十分糟糕,他總是想自殺,死亡在日記中反復出現,我懷疑他那時是否患上了抑郁癥。

“那時我沒錢,工作也沒有,在餓死的邊緣,但我并不想工作,我覺得有更重要的事。”曾植向我回憶,他當時正在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馬佐夫兄弟》。

“幾乎沒有什么事情我是干成的,我希望對哲學有比較深的理解,但是我也知道,我的認識還比較膚淺,假如我和很多人一樣一心想工作,我應該不會這樣,”他停頓了片刻,“說實在的,我是很多年來,一直都這樣子。”

曾植說,他想過跳樓,許多次在樓頂徘徊了幾個小時,不敢跳,他試過上吊,也沒有成功。也許從本能上,從內心深處,他是害怕、拒絕死亡的。

他繼續說:“絕望是我的主調,和我現在頭發白有某種關系,至少促進了我的白發。可以這么說,因為我對哲學有這樣的熱情,導致我生活比較困難。我不理解哲學,也是一種絕望,我深入不進去,感覺好像很遙遠。另一個主調就是恨吧,我恨我的生活,恨我自己使我媽痛苦,恨我在哲學上的膚淺,恨我沒有賺錢。”

他看上去很平常,也有了家庭,他沒有直說,他的妻子帶給了他日常的溫暖,偶爾,他會在日記中提到妻子給他做的鯽魚湯。

“現在我好像無所謂絕望不絕望了,半個月前我還想從樓上跳下去,感覺什么都不要、不愿意去管了。什么哲學,亂七八糟的,都可以不要。我只是想想而已,甚至沒有想很久,可能10分鐘那樣子。”曾植說。

日記的時間從2013年到現在,其中可以看出他英語的進步。2018年到2019年,他開始用英語寫日記,稱要把英語作為“第一語言”,后來又覺得英語不能完全表達他的想法而作罷。

當然,最多的是關于哲學的沉思。過去的十幾年,曾植斷斷續續地幾次翻閱《存在與時間》,這本出版于1926年的哲學著作,也是20世紀最重要的哲學著作之一。海德格爾的語言晦澀,常人難以進入。事實上,他讀得越久,發現困惑難解的地方就越多,似乎許多地方包含前人尚未解讀的暗示。曾植覺得,海德格爾離他很遙遠。

今年年初,他重新打開《存在與時間》。這本書的開篇,海德格爾引用柏拉圖的話:“當你們用存在著這樣的詞,雖然你們早就很熟悉這些詞的意思,不過,雖然我們也曾以為自己是懂得的,現在卻感到困惑不安。”海德格爾追問,“我們用‘存在’意指什么?我們今天對這個問題有了答案嗎?沒有。所以現在要重新提出存在的意義問題。”他繼而寫明《存在與時間》的意圖,便是“具體而微地把存在的意義問題梳理清楚”。這一次,曾植感到海德格爾和他產生了奇妙的、緊密的關聯。

進行《存在與時間》的閱讀依然困難。曾植便轉而閱讀二手文獻,他下載了兩百多本關于海德格爾的英語書,通過這種方式逐步地理解海德格爾。在這個過程中,他會想到自己的過去和現在,想到他所遭遇的歧視和欺騙,似乎是以一種悲哀的心境在閱讀。

海德格爾的一生只有一個問題,即存在問題。存在是怎么發生的,或者說,如何理解存在。為什么存在是存在的,而不是虛無。對曾植來說,這也是哲學最根本的問題,“我現在唯有海德格爾,海德格爾不僅僅是我對思想的虔誠,更是一種現實性——我希望以海德格爾為職業。”

這場海德格爾之旅,在9月迎來一個轉折。有一天,他覺得自己捕捉到了海德格爾的思想之一——“本真性”。在《存在與時間》的第二部分,海德格爾花了兩個章節書寫“本真”。為什么本真性的價值那么大?

他想,“本真性的價值是揭示真正的存在本身,揭示真理。”他還想起克爾凱郭爾,這位存在主義哲學之父認為,找到一個只屬于自己的真理(主觀真理),在這個真理中生活,是人一生真正的生活方式。曾植傾向于將“本真”理解成克爾凱郭爾的“主觀真理”,也就是“Commitment”。

“本真性之人是創造存在,能夠看到真理并且生活于真理之中的人。”他寫道。

這是一次意義重大的事件,他覺得找到了指引人生的一顆明星。他自問,我的Commitment是什么?理解海德格爾的目的是什么?他沒有答案。這個時候,他又陷入不知道閱讀哲學的意義是什么的茫然中。

那些天,他無時無刻不在思考哲學,也給他造成很大的負擔,因為他還得上班。他厭惡上班。“這令人疲倦,”他寫道,“太累了。”

我著重看了他11月的日記,也就是他在豆瓣發帖前后的記錄,想知道他的心態有什么變化。我發現他對這則帖子引起的關注不是沒有預判,在發帖前,他便設想了公布他的農民工身份會引起關注,也許沒有十足的把握,他的目的是能夠讓他的翻譯得到出版。他寫下這些的時候,還無法預計之后人們對他的討論會那么熱烈,其中不乏責罵,“我很害怕,我感到無法承擔這樣的結果。”他后來對我說,他不想再接受任何媒體的采訪了。

但在當時,我的到來是他所期盼的,他說還有幾個記者聯系了他,他“受寵若驚”。

我這么說倒沒有批評他的意思,我認為他這么做無可厚非,對他來說,也許是最后一搏,尤其是考慮到他之前遭遇的種種痛苦。

我向曾植表明了我的看法。他有些尷尬,說道:“我不太愿意承認我有什么現實目的,可能你會覺得我有這些目的,實際上我可能也有,雖然我假裝不承認,我希望你能理解我說的意思。”

“我經常質問自己,我讀哲學是不是有現實目的,假如我有,我覺得自己很悲哀,我竟不是為了思想本身,而是為了外在的目的。”

廈門之行后,我回到了北京。一個豆瓣ID“Rimboud”的網友告訴我,今年7月,他在海德格爾小組注意到曾植更新了他的翻譯,點開仔細看后,發現他翻譯得挺不錯的,專業術語參考了國內很多關于海德格爾的書,做得挺認真、細致和嚴謹的,“哲學書的句子是特別長的,而且難翻譯,他應該是下了很大的功夫。”

“Rimboud ”是華南師范大學的哲學系研究生,他經常和曾植交流哲學,也會糾正曾植對一些術語的翻譯。我問他:“曾植翻譯的這本《海德格爾導論》的價值有多大?”我想知道,這是否能夠證明他有讀研究生的能力。

他說,Richard Polt的入門導讀對于初學者來說值得一讀,“曾植的英語水平,對海德格爾著作的閱讀量以及他自身的思考肯定是能夠就讀研究生及以上學歷的,”“Rimboud”補充道,“最重要的是他的哲學熱情,比大部分哲碩的學生都要高很多。”

我從廈門回來不久后,騰訊新聞的谷雨實驗室報道了曾植,引起了廣泛關注。

報道的標題叫《一個農民工思考海德格爾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曾植化名“陳直”,口述了自己讀哲學和打工的經歷,當天閱讀量過了10萬。我的朋友圈也有很多人轉發。接著,我看到各種各樣的評論文章,有人對此文進行了階級分析,認為谷雨的報道是階級凝視;有人說,“陳直”讀錯了書,海德格爾不是寫給農民工看的,是農民工的“一個坑”;也有不少人批評“陳直”對妻兒的態度,因為他說“婚禮的具體日期已經忘了”“看到孩子出生,沒有太大的感覺”。

這些紛紜的評論給我隔靴搔癢的觀感,“陳直”變成一個話題,他是“學哲學的農民工”,身處底層的理想主義者,僅此而已,人們唏噓一番,借題發揮,在社交媒體找點兒樂子。這些討論和他本人已經相去甚遠。

但另一方面,整件事情隱含著一些真正重要的問題。比如,普通人和哲學的關系是什么?如果哲學給人帶來的痛苦大于快樂,哲學是否還有其價值?如果有,這個價值是什么?亞里士多德說,哲學是有閑階級的思想活動,那么哲學是否具有階級性?農民工讀哲學和知識分子讀哲學有什么不同?最后,一個農民工思考海德格爾到底是不是一件正常的事?

我試著聯系陳嘉映,把這些問題發給了他。陳嘉映是海德格爾《存在與時間》的譯者,被稱為“中國最接近哲學家的人”,他或許能給一些答案。陳嘉映拒絕了我的采訪,他說:“這些問題都是好問題,也是這篇文章之后人人都在問的問題。但不好意思,我通常不接受采訪,我也實在是最近忙別的事。”他推薦了一個叫許亮的年輕學者給我,又說如果方便把采訪結果發他一份。我想陳嘉映可能對此很感興趣,但又不想介入無端的紛擾。

許亮的碩士畢業論文研究的是“民間哲學愛好者”,簡稱民哲,如今,民哲一詞已接近貶義。許亮對民哲的定義是,“在社會身份上與學院、體制中的哲學研究者相對的一群業余哲學愛好者 ”。這么說,曾植也算民哲。但許亮說,在他眼中,曾植不是一個典型的民哲。曾植很年輕,許亮接觸的民哲幾乎都是60后,那些人經過了社會劇烈的轉型,擁抱哲學是一件很自然的事,他很難理解曾植的動力。最根本的區別是,民哲讀哲學的目的是建立一套自己的哲學體系,有些聽起來簡直怪力亂神,比如“通天哲學”“反熵運行體系”,還有人提出“世界起源于大湘西”。民哲給人的印象是,“落魄失意,自傲又矛盾地渴望被認可”。

但曾植不想建立什么體系,我曾問他對海德格爾的看法,他沒有回答,說他對海德格爾沒有看法,他閱讀的是其他學者對海德格爾的研究,因此只能說別人的看法。曾植的興趣在于搞懂海德格爾在說什么。這一點尤其難能可貴,接近于陳嘉映所說的“學術訓練”。

許亮說:“我挺敬佩曾植的,同情、憐憫倒是其次。我覺得不是哲學給曾植帶來了什么,而是人們對哲學的態度是什么樣。這直接影響到做哲學的人的生活狀況。”

曾植從大學退學是很不明智的決定,他完全可以拿到本科學位,再報考哲學專業的研究生,如果以哲學為志業,他可以讀博士,最終找一所大學任教,成為一名哲學老師。他顯然很后悔,不然他也不會想再進入大學,但是他的想法未免過于天真。首先,他想以翻譯作為同等學力讀研究生、博士,只要上網查一下你就知道,在我國,同等學力的條件是具有大專學歷或者是本科結業生,有所在單位的工作證明,等等。是否翻譯書籍和同等學力沒有關系。此外,他的翻譯無法出版,因為他沒有取得版權,即便出版也屬于非法出版物。在很多事情上,曾植缺乏社會常識,或者說,他因為對社會規范的輕視而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他的身份與其說是農民工,不如說是一個打工的大學輟學生。

如“Rimboud”所說,曾植擁有對哲學真正的激情,我想他在閱讀的時候,的確感受到了短暫的自由和愉悅,但離開書本,他又無法避免現實的殘酷性。

在曾植的出租房,我見到了他的妻子。房間大約20平方米,但裝備齊全,有廚房、衛生間和臥室。臥室里有一張床和一個書桌,衣服掛在墻上和門外的過道,房間的采光很好,屋子里很亮堂,面積雖小,但并不讓人覺得壓抑。

妻子不想暴露姓名,就叫她王麗吧。那是早晨,王麗剛下夜班,穿著白藍相間的工廠制服,她的臉色有些疲憊,頭發扎在腦后,露出圓圓的、樸素的臉蛋兒,她今年29歲。

王麗和曾植是老鄉。王麗是中專學歷,在衛校學的護士,畢業后一開始在診所當護士,之后在她舅舅開的電子產品專賣店賣貨。去年,通過熟人介紹,她認識了曾植,倆人性格都挺安靜,王麗知道他愛看書,但不知道他看什么書,曾植和她聊起書里的東西,她聽不懂。但他們開始約會,逛公園、看電影、喝奶茶,王麗覺得曾植老實本分,可靠,就是不愛和人說話,也許有點太安靜了。

他們很快就結婚了。結婚后,王麗才知道曾植看哲學,她從他那兒知道了海德格爾,一個德國的哲學家,再多也不清楚。她住進了曾植家,很快就發現哲學是丈夫和父母之間最大的矛盾。其實他媽不知道那是哲學,他媽就覺得是不務正業,他媽叫兒子別看了,兒子不聽,她一氣之下把書扔了,她還藏過兒子的Kindle。

“你以后會后悔的!”他媽說。

王麗懷孕后在村委會做文員,一個月2500塊,曾植經常叫她幫他打印英文書,她才知道原來丈夫的英語這么好。她的態度不像公婆那么激烈。她對我說,她覺得空余時間看書很正常,就像有人愛刷抖音,有人愛聽歌。她聽說曾植大學時候就讀哲學,到現在有10多年了,“畢竟做一件事情堅持那么長時間,要放棄是很難的。”

對這件事,她有自己的底線,就是不能不上班,“他要讀這個書也可以,但是你必須要上班,不可能一天到晚光讀書不上班。現在孩子也出生了,肯定花的錢越來越多,不出去掙錢的話是不行的,畢竟要養家嘛。”

雖然這樣想,但她不敢太逼著曾植上班。半個月前,曾植說上班上得有點累,想辭職。他們在一家工廠打工,她說:“累你就休息一段時間。”她知道丈夫不愛說話,她呢,雖然內向,但和人家熟悉了也會有話聊,尤其在車間,除了機器的聲音就只有說話的聲音,要是不說話,時間久了,人會打瞌睡,但邊聊天邊干活,一天就過去了。她每天做12小時,不休假,一個月可以賺6200元。

她知道丈夫很焦慮。辭職后的一個晚上,他急得在房間走來走去。他幾乎不發脾氣,但你能看出來,他有多發愁。

曾植也試過掙錢,但缺乏足夠的行動力,運氣也不太好。他曾用僅有的幾千元炒股,一個星期虧了一千多塊,他又從網上看到許多“炒股傾家蕩產”的新聞,立刻決定退出股市。他還學過編程,學了一個月,覺得門檻太高,就放棄了。去年,他的同學開電商公司,在拼多多上賣大碼女裝,叫他去廣州創業,他的工作是注冊好多個拼多多賬號下訂單,給店鋪“刷單”,一個月4000塊,干了兩個多月,因為退貨率太高,公司倒閉,曾植又回到了工廠。

他的身體時不時會出現問題。2019年,他睡覺的時候覺得頭暈、惡心,這種情況出現了幾次,那時他在富士康,和中介公司簽的合同,屬于派遣工,沒有醫保卡,覺得去檢查要花費不少錢,就沒去。他在網上查了癥狀,判斷自己得了耳石癥,一種由于位于內耳的“耳石”脫落引起的短暫眩暈。但一年后,這個癥狀就消失了。

我想這些生理癥狀,比如耳石癥、口吃,和他的現實處境有很大關系。曾植翻譯的第一篇文章不是哲學論文,而是一篇關于農民工的新聞報道。曾植說,他總覺得被歧視,他不敢在地鐵上用Kindle,“因為我是一個農民工,別人會笑話我讀書。”

從心底里,王麗希望丈夫能實際一點兒,放棄哲學,做一個普通的人。隱隱約約地,她覺得那些書會害了他。曾植喜歡和她談外國的農村,說國外有多么多么好,那邊的農村有多美,美國的農民坐著不用干活。

她反駁他:“怎么可能,哪里的農村都一樣,有什么區別!”她勸他:“你看這些書我感覺沒用,一點都不切實際,你看看就行了,都不是真的。再這樣下去,你整個人都會脫離現實生活,活在書里的世界了。”她沒好氣地說,現實生活還不是照樣該干活干活,該上班上班。

有時候,她覺得曾植過度敏感,可能也是看書造成的。曾植總是說,別人看不起他,她很奇怪,誰看不起你了?曾植說不上來。去年過年,她帶他買衣服,一件兩百多元的棉襖,曾植突然來了一句,“別人會不會說?”她莫名其妙,“誰會說你!你自己的錢自己花,你想那么多干什么,天冷了,衣服不夠穿就買啊,別人嘴里有一百個你,你在乎那么多,你不會累死啊。”

那天,我和王麗聊了很久,能看出來,盡管曾植有一些壞毛病,她對這樁婚姻還是很滿意。她計劃在廈門待兩三年,存點錢,回縣城買個房子。她說,曾植是個貼心的人,會給她做飯、洗衣服、取快遞,有時候他取快遞會故意叫她陪著。去哪兒,和什么人見面,曾植會主動告訴她。去年,曾植學了駕照,她父母來看她,曾植會開車送他們回去,也會叫她陪同。而且,他脾氣好,對很多事都有某種寬容,這是一個難得的品質。但曾植腦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她所知甚少,也許那是她永遠無法進入的世界。

中午,我、王麗和曾植一起在樓下的快餐店吃了頓飯。吃完飯,王麗上樓睡覺,我和曾植留下來說話。

“你老婆很辛苦,”我說,“她每天上夜班,一個月都不休息。”我的意思是,他不工作對他老婆有點不公平。

“假如我一年到頭這樣干的話,我別讀什么東西了,也別翻譯了,”他說,“如果她覺得我比較懶,她完全可以離婚。”

我們又聊到了海德格爾。

“哲學肯定沒有解答我的困惑,海德格爾說過,發問是思想的虔誠,問題永遠是無盡的,他說他也依然只是在發問,而不是解答。

哲學對我是有影響的,但是你也知道,社會潛移默化的影響對人的影響更深,我也不斷地在真正的思想與潛移默化的觀念中掙扎。”

我提起今年9月他在思想上的轉折,那個對“本真性”的突破。

“本真這個概念對我很重要,不僅僅是認識上,實踐上更重要,它是我的存在方式或者叫生活方式。它讓我對自己的理解有很多不同。我認為真正的人是有使命感的人。”曾植說。

“你的使命到底是什么呢?”

“我現在還沒有找到屬于我的真理。我以前覺得哲學本身是目的,就在今年,我覺得哲學只是通往真理的途徑而已,它能夠讓我理解更深刻的事情,找到自己的真理。我覺得真理應該超越了所有的尊敬、仰望、鄙視、仇恨、善惡,是超越一切的。”

我們在路口分別,正值工廠午休,街上多了很多穿制服的工人,臉龐年輕、蓬勃,有種學校放學的氣氛。很快,他便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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