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著春風回趟人間（組詩）

楊金中

竹林中的雀鳥

空蕩蕩的竹林

只有在

暮色降臨之時，才會再次被雀鳥填滿

這些傾巢而出的親族

也只有此刻才有機會，圍坐在同一個屋檐下

像一年中的某個重要日子

七嘴八舌地議論著遠處的生活

東 流 水

堤壩聚攏了空谷，離散的流水

這些低頭奔走的山人

來自巖層裂隙，說著一口清脆鄉音

黯淡垵水庫只是它歇腳的中轉

并非最終歸處

我看見群山之間，布滿深邃的覆轍

像一道道入骨的鞭痕

驅趕著遠去的它們，跌入滾滾紅塵

尋 仙 記

山嵐渲染了早春天色，寒氣從

草木的指尖里沁出

更冷了，一行人頂著小雨

要去林深盡處

山谷里鳥鳴布道，古樹冠蓋亭亭

那最小單位的仙家郵局

擎開一朵朵綿延巨傘

接收著蒼穹無邊的浩然之氣

不遠處，道觀露出盤龍檐脊

塵世信仰，在荒村古舊的底本里

找到了證詞

苔厚路滑，小徑提醒遠來之客

踩踏石階

腳底還請附帶八分耐心

道人來自相鄰村社，裝束也只尋常

袍服還鎖在箱底

修行與生活，對半平分

人生已過五十寒暑，家中

尚有妻兒掛念，眼前暫無大事可渡

俗世也有些要緊

正計劃乘著春風，回趟人間

獨對銀瓶山

銀瓶山的清晨霧身沉重，長著少年白頭

只有林木襯托出它的青蔥

它有高大的身形而不自知;光輝的

形象，卻尚未被籠罩

陽光有時只是淺嘗輒止，照臨的時間短暫

像爭搶不到的天恩

讓一處險峻的海拔陷于平庸

村莊是它的抒情，因循它的血脈而來的

大大小小山頭也是

這個清晨，我們以壯年面對壯年

沒有什么值得歌頌的偉業

只是一遍一遍

在內心里排遣著，眼前流放的人世與山河

進 止 之 境

搖擺的竹子以空闊的內心交換

柔韌的尺度

滑翔的鷹隼以舒展的比例，掌握流體的平衡

奔馳的汽車以圓融的哲學

獲得庸常的輪轉

只有風箏是個例外

它以線性的牽絆，完成險境中的托舉

就像那個夕陽下操縱它的小孩

有限的生活經驗，讓他在進退失據的困頓中

飽嘗著初始人生的挫敗學

托 付

散發著土腥味的田壟，腐質新鮮

被重新翻檢，撒上菜籽

像一首詩寫完最后一句，又

重開一行。鋤頭刨開土層的裂隙

蔬菜支撐起生活

清苦的意象。季節催生繁茂

有賴配方

父親借助草木灰與糞土

填補土地貧瘠的缺憾

那年我帶著女友，去村口看望

勞作的父親。這是她初次隨同回鄉

眼前干稻草成排

列隊等待烈火的行刑

哦，那一縷青煙籠罩

至今還未曾彌散

生活泥沙俱下

我們小心翼翼避讓腳下的污水

為此

她遞我以手，把失重的身體短暫托付

責任編輯 林 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