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發激勵型產業政策具有兩面性嗎
——來自研發費用加計扣除政策的經驗證據

粟立鐘，張潤達，王靖宇

(1.北京工商大學 商學院，北京 100048；2.中央財經大學 會計學院，北京 100081)

0 引言

政府通過研發激勵型產業政策緩解市場失靈問題具有深厚的經濟理論基礎。研發激勵型產業政策所帶來的減稅優惠、政府補貼以及人才聚集效應可以推動企業技術進步，提高企業創新水平[1-3]。也有學者對產業政策的有效性提出質疑，因為政府很難甄別真正需要政策激勵的企業，那些單純套取政策紅利的企業可能采取策略性應對行為謀取資源，導致產業政策的激勵效應被削弱[4-5]。這兩種觀點的分歧正是引起學術界“產業政策之爭”的根源，然而，令人遺憾的是，目前兩派學者針對是否應該由政府制定產業政策尚無定論。正如楊國超等[6]所言，當前研究的重點應是“如何更好地推行產業政策”，而非繼續爭論“產業政策是否有效”。

研發費用加計扣除政策(簡稱“政策”)作為當前惠及面和優惠力度都頗具代表性的研發激勵型產業政策，在《2021年政府工作報告》等政策性文件中多次出現，是國家扶持企業科技創新而構建的財政補助、稅收優惠、科技金融支持、成果加速轉化等一體化政策鏈中的重要一環。隨著近年來我國財稅改革下減稅降費的持續推進，目前關于政策的研究已頗為豐富。相關研究大多認為，政策在研發投入[7-8]、研發產出[9]、財務績效[10]、創新效率[11-12]、企業價值[13]、全要素生產率等方面具有積極效應，政策實施效果良好；也有研究發現，政策實施效果受到企業規模[14]、企業性質[15]、企業財務狀況[16]、企業生命周期等企業異質性因素以及地區經濟發展水平[9]、稅收征管強度[8]等環境異質性因素的影響；還有研究認為，政策激勵效應并不明顯，容易造成企業重投入而輕產出，對研發效率無積極影響，而且部分研究發現，企業利用政策進行盈余管理、研發操縱，造成企業研發效率下降[17]，削弱政策激勵效應。可見，現有研究圍繞政策實施效果展開了充分討論，但結論不一。在排除研究對象、研究期間、研究方法、變量設計等因素的影響后，上述不一的結論還暗示政策很可能具有雙面性，即政策一方面具有積極效應，激勵企業研發行為，增強企業自主創新能力，另一方面具有消極效應，助長企業策略性應對動機，對真實創新產生消極影響。由此，如何完善研發費用加計扣除政策，進而在抑制政策消極效應的同時更好地發揮積極效應，對于落實國家創新驅動發展戰略和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意義重大。基于此，本文以2008-2019年A股上市公司作為研究對象，對政策實施效應進行分析，然后考察政策效應之間的相互影響，并在此基礎上探討未來政策完善方向。

本文邊際貢獻和創新之處在于：第一，提出政策兼具積極效應和消極效應，彌補現有研究僅從單一方面評價政策經濟后果的不足，打開產業政策背后經濟效應“黑箱”，較好地協調產業政策雙方爭論觀點，回答關于產業政策有效性的問題。第二，有別于過往研究將研發投入數量作為政策積極效應的評價指標，本文認為企業為了享受政策帶來的稅收紅利，可能通過研發操縱方式虛增研發投入，使得僅憑研發投入評價政策效應的做法具有局限性。而虛假的研發投入最終不會帶來高質量產出和核心競爭力增強，更無益于企業長期價值提升，因此，本文以企業長期價值評價政策積極效應具有充分合理性和創新性。第三，楊國超等[5-6]著重區分了真正的高新技術企業和偽高新技術企業在高企認定政策下的經濟后果，而本文認為研發操縱可能是上市公司中普遍存在的現象，將具備某類特征的企業直接界定為偽高新技術企業的做法失之偏頗，如何從整體上減少研發操縱行為、遏制政策的消極效應，才是當前研究應該關注的核心，因此，本文更關注如何通過加強企業內部控制抑制管理層研發操縱行為。第四，鑒于現有內部控制指數評價體系已經較為完善，本文提出在政策完善和稅務監管中加入企業內部控制指數作為參考要素，對內控較差且受惠較多的企業采取更多實質性審查，確保企業研發行為真實性，并盡快出臺對研發操縱等騙稅行為進行行政處罰的稅收法規。本文將回答如何更好地推行產業政策這一現實問題，是對我國現行財稅改革的有益探索。

1 政策沿革、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1.1 政策沿革

研發費用加計扣除政策自1996年頒布以來歷經數次重大變革，如表1所示，尤其在近10年間，政策不斷推陳出新，在受惠企業范圍、加計扣除比例、研發費用范圍以及政策申報手續等方面都作出重大調整，政策優惠力度逐次提高。這一方面表明政府對扶持企業研發活動的態度和決心，希望政策能夠發揮更多積極效應，為企業研發活動增添動力；另一方面，政策頻繁更新也表明政府密切關注政策效應，政府根據反饋情況對政策進行調整，使得政策具有更強活力。

表1 政策重大變革Tab.1 Major policy changes

1.2 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1.2.1 政策的積極效應

首先，相關政策通過減少企業所得稅稅基(降低應納稅額)形成稅后節余現金流，增加企業內部資金留存[18]，而內源融資正是企業研發活動的重要資金支撐[19]。其次，政策規定“資本化和費用化的研發支出均可加計扣除”，說明研發失敗也可享受政策，為企業分擔研發風險[15]。孫自愿等[14]認為政策是國家對于稅收利益的一種讓渡，可以降低研發成本，增加創新預期收益，提高企業創新積極性。而且，財稅〔2013〕70號規定，允許對研發人員“五險一金”加計扣除，降低企業創新人力成本，有助于增加研發人員工資福利，激發研發人員工作熱情，并吸引更多高素質人才在企業聚集[6]。此外，研發稅收優惠政策通常具有信號傳遞作用，可以向風險投資者或金融機構傳遞關于企業優質的信號[20]，增加外部投資者關注度[21]，有助于企業獲取資本市場或私人投資支持[9]，進而減輕企業融資約束。

總的來說，政策作為政府對市場失靈現象采取的一種補償措施，具有積極效應，可以通過增加企業內部資金留存、分擔研發失敗風險、降低研發成本、提高預期收益、吸引創新型人才、信號傳遞等方式，激勵企業增加真實研發投入。這種真實的研發投入一方面會形成更多高質量產出，表現為與新專利、專利技術等有關的研發支出資本化計入無形資產的金額增加，企業賬面資產總額增加，而且，新產品銷售會帶來高額利潤，增加企業留存收益；另一方面會幫助企業掌握更多關鍵技術，增強企業核心競爭力，帶來企業長期價值提升。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1：研發費用加計扣除政策具有積極效應，表現為政策與企業長期價值正相關。

1.2.2 政策的消極效應

在政策執行中，由于信息不對稱性[5]、研發費用可操縱性、違規成本遠低于收益[6]等非理想因素的存在，企業很可能采取違背政策初衷的策略性應對行為，利用虛增研發投入獲取不當的稅收資源和創新業績[22]。具體而言，首先，政策實施過程中的信息不對稱源于企業研發活動信息非強制性披露，部分企業出于保守商業秘密的考慮會更加謹慎地披露研發信息，增加研發信息不透明性，使得外部投資者僅從企業財務信息很難區分正常研發投資或研發操縱[23]，而且，企業可能利用信息優勢進行逆向選擇，釋放虛假創新信號，騙取稅收優惠[5]。其次，研發費用的確認和計量涉及大量會計估計和職業判斷，自由裁量權較高，會計處理隱蔽，具有隱形選擇空間，管理層可以在研發支出資本化與費用化之間進行“人為選擇”[24]。萬源星等(2020)發現，以提高市值為目的、釋放積極市場信號的企業會更多實施資本化研發操縱，而以避稅為目的的企業會更多實施費用化操縱。而且，企業在生產經營中可能存在研發活動與其它活動互相交織的現象，使得各項費用難以準確歸集到相應研發項目中，為人為操縱研發費用帶來空間，增加將非研發費用“偽裝”為研發費用的可能。此外，相較于應計盈余管理，管理層也可采取真實盈余管理，如高薪聘請一些實際不參與研發的研究人員掛于名下或購置一些不打算日后投入研發的先進設備[25]，這種通過構造真實經濟活動的盈余管理行為往往更加隱蔽且難以甄別。最后，我國尚未明確研發操縱行為的行政處罰規定，僅對企業歸集、匯總不準確的研發費用金額進行合理調整，行政處罰力度較弱，政策違規成本較低[17]。同時，信息不對稱性以及研發費用操縱的隱蔽性也增加了監管層對企業研發費用的認定成本和審查難度，降低政策違規風險。另外，管理層可能利用政策“尋租”，通過向利益集團和政府官員行賄，與政府建立政治聯系，以獲取各項稅收優惠政策和政府補貼[26]，造成研發操縱的違規收益遠大于違規成本[5]。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2：研發費用加計扣除政策存在消極效應，表現為政策實施后企業研發操縱行為顯著增加。

1.2.3 政策的消極效應與積極效應

研發操縱主要包含3類：一是研發支出在資本化與費用化之間的選擇操縱；二是將非研發費用偽裝成研發費用的費用類歸集操縱；三是構造真實交易的真實研發操縱。前兩類研發操縱的本質是通過會計科目之間的調整，達到虛增研發費用或誤導財務報告使用者的目的。楊國超等[5]發現，企業為達到高企認定的研發“粉飾”行為會帶來低質量的研發產出，研發操縱與企業研發績效和市場績效均負相關；張丹麗等(2017)認為，這種“偷梁換柱”行為不但不能提升企業經營效果，而且會嚴重削弱政策激勵效應。第三類研發操縱往往伴隨真實的交易活動，表現為管理費用、生產成本等項目的異常波動；Gunny[27]研究發現，真實的研發操縱會造成企業未來經營業績顯著下降；胡元木等[23]指出，相比應計盈余管理，真實盈余管理對企業未來績效的負面影響更大。總而言之，上述3類研發操縱行為都無益于企業核心競爭力培育。另外，企業在通過研發操縱騙取稅收優惠的過程中，也會考慮違規風險和違規成本，并更加傾向于與政府部門建立政治聯系，在維持政治關系方面投入更多資源，引發“政治資源詛咒”[28]，使企業創新資源被侵占，進一步貶損企業長期價值。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3：政策的消極效應會削弱積極效應，表現為研發操縱抑制政策對企業長期價值的正向影響。

1.2.4 內部控制的調節作用

已有研究發現，高質量審計、機構投資者關注、分析師跟蹤等外部治理手段都可以遏制企業研發操縱行為[29-30]。但考慮到研發信息不透明性，以及企業很可能通過政治關系“收買”政府官員形成“政企合謀”等因素的存在，外部監管往往難以發揮作用。相比政府、機構投資者與審計師等外部監督方式，內部控制受到信息不對稱的影響較小，具有較強的治理作用。因此，建立并維護良好的內部控制是推動政策健康向好發展的重要保障。

內部控制是以根據授權開展業務活動、保障資產安全、防止和發現舞弊與錯誤、保證財務報告質量、保障企業戰略得到有效實現作為核心要義的企業管理活動，其對遏制研發操縱的作用主要表現為：第一，內部控制有助于改善信息環境，加強企業內外部信息溝通，緩解研發過程中的信息不對稱，減少管理層在研發費用中的自由裁量權，提升會計信息質量[31]。第二，內部控制具有監督功能。從創新投資決策的具體議程到研發項目的關鍵環節，內部控制都高度關注研發活動的規范性和可行性，通過加強事前(研發項目立項、研發預算編制)、事中(研發預算控制)、事后(研發預算考評)對研發活動的管理，使得管理層實施研發操縱的空間大幅壓縮，難度大幅增加。第三，內部控制可以完善企業薪酬制度，增強管理層的薪酬業績“敏感性”并降低薪酬“粘性”[32]，使其更好地把握投資機會，提高企業內部創新資本利用效率，緩解“政治資源詛咒”效應。第四，內部控制的首要目標是合法合規，并在此基礎上保證企業各項活動的效率和效益，進而保障企業戰略目標的實現。研發稅收優惠的各項政策都涉及合法合規性問題，相關政策應內嵌于企業內部控制制度中并有效落實。為保障企業戰略目標的實現，企業研發活動能否帶來長期價值必然是內部控制關注的重點。由此可見，內部控制的有效設計與執行為企業開展真實規范的研發活動奠定了基礎，可以有效遏制政策的消極效應，為發揮政策的積極效應提供制度“土壤”。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4：內部控制具有創新治理功能，表現為高水平的內部控制能夠減少政策引發的研發操縱，并提升政策與企業長期價值的相關性。

2 實證研究設計

2.1 數據來源與樣本選擇

本文以A股上市公司為研究對象，鑒于規范上市公司研發信息披露相關文件2008年開始正式落實，以及我國企業所得稅稅法2008年發生較大修訂，為保證樣本數據可參照性，將樣本期間選為2008-2019年。研發支出以及企業財務數據來自CSMAR數據庫，翻閱上市公司年報對部分缺失數據進行補充，內部控制數據來自迪博數據庫公布的上市公司內部控制指數。參照以往研究的做法，對樣本進行如下處理：剔除所有關鍵數據缺失的樣本；剔除所有金融行業樣本；剔除所有凈資產小于0的樣本；剔除所有ST、ST*以及PT類樣本；剔除所有位于“負面清單”內而不享受加計扣除政策的樣本(以《國民經濟行業分類與代碼(GB/4754-2017)》所列示的行業分類標準為準，對應的上市公司行業代碼分別為C16、H、F、K、L和R91)；剔除沒有3年研發投入觀測值的樣本；對所有連續型變量進行5%和95%水平的縮尾處理。經過上述處理，本文最終得到15 511個有效觀測值。

2.2 變量設計

2.2.1 被解釋變量

(1)企業長期價值(TQ)。借鑒王蕓[13]的做法，選擇TobinQ度量企業價值，反映企業成長性和價值創造能力。考慮到政策主要對研發投入端產生激勵，而從研發投入到產出再到創造價值需要一個合理期間，因此，將當期企業價值提前一期，得到企業長期價值(TQ)。

(2)研發操縱(Bper)。借鑒Gunny[27]、萬源星等(2020)的做法，構建如下模型測算研發操縱：

(1)

其中，RD表示企業研發費用；MV表示企業總市值的自然對數；Q表示企業的TobinQ值；RE表示企業營業利潤；TA表示企業總資產，μ表示隨機干擾項。對模型(1)采取分行業分年度回歸，殘差ei,t表示企業研發費用異常變化，當ei,t>0時，表示企業研發費用異常增加，說明企業可能實施了費用類歸集操縱或者真實研發活動操縱，當ei,t<0時，說明企業可能為了提升市值，實施了將費用化支出調整為資本化支出的操縱。

2.2.2 解釋變量：研發費用加計扣除政策

本文以研發費用加計扣除政策作為解釋變量，并進一步劃分為政策虛擬變量和政策強度。一是政策虛擬變量(RDdtre)。借鑒李新等[7]的做法，以財稅[2015]119號擴大受惠企業范圍作為外生沖擊事件，考慮到在財稅[2015]119號文件頒布前，適用政策的企業活動應符合《國家重點支持的高新技術領域》和《當前優先發展的高技術產業化重點領域指南》等文件的規范，使得2016年前享受政策的多為高新技術企業，而且這類企業符合財稅[2015]119號的規定可以繼續享受政策，即這類企業一直受到政策的影響，本文將這類企業劃分為對照組(Control)，定義為0。實施組(Treated)是2016年以前未享受研發費用加計扣除政策，但根據財稅[2015]119號的規定可在2016年及以后年度享受研發費用加計扣除政策的企業，定義為1。二是時間虛擬變量(Post)。由于財稅[2015]119號文件從2016年1月1日起正式實施，因此，本文將2016年及以后定義為1，否則為0。三是政策強度(RDdinc)。本文根據政策虛擬變量(RDdtre)判定標準，若企業當年享受政策，則采用如下公式計算政策強度：RDdinc=(研發投入×加計扣除率×企業所得稅稅率)/企業總資產；若企業當年不享受政策，則RDdinc=0。

2.2.3 調節變量：內部控制水平(Icq)

本文選取迪博數據庫提供的中國上市公司內控指數度量樣本公司的內部控制水平，該指數包含基礎層級、經營層級和戰略層級，是對企業資產安全、合法合規、報告可靠、經營效率效果與發展戰略為核心的內控五要素的綜合評價，該指數越高說明企業內部控制有效性越強。為保證數據平穩性，將內控指數取自然對數得到內部控制水平(Icq)。

2.2.4 控制變量(Controls)

借鑒張丹麗等(2017)、吳秋生等[17]、萬源星等(2020)的做法，選取公司規模(Size)、資產負債率(Lev)、企業性質(Soe)、企業現金持有水平(Cash)、總資產周轉率(Turnover)、凈資產收益率(Roe)、股權集中度(Top10)、獨董比例(Idr)、政府補貼(Sub)、企業年齡(Age)作為控制變量。除上述變量外，本文還控制了個體固定效應(Firm)和年度固定效應(Year)。

2.3 實證模型

為了證明政策具有提升企業長期價值的積極效應，構建如下模型：

TQ=α0+α1RDdinc+α2Size+α3Lev+α4Soe+α5Turnover+α6Roe+α7Top10+α8Idr+α9Age+α10∑Firm+α11∑Year+μ

(2)

其中，a1表示政策對企業長期價值的邊際效應。

為了證明政策具有誘發企業研發操縱的消極效應，構建雙重差分(DID)模型，具體做法為：根據是否享受政策(RDdtre)，將樣本企業劃分為實施組(Treated)和對照組(Control)；確定實施組(Treated)和對照組(Control)之間是否滿足平行趨勢假定；構建傳統DID模型檢驗政策對研發操縱的凈效應。

Bper=β0+β1RDdtre+β2Post+β3RDdtre*Post+β4Size+β5Lev+β6Soe+β7Cash+β8Roe+β9Sub+β10Age+β11∑Firm+μ

(3)

其中，β3表示政策對研發操縱的凈效應。

為了證明研發操縱會削弱政策的積極效應，構建如下模型：

TQ=φ0+φ1RDdinc+φ2Bper+φ3RDdinc*Bper+φ4Size+φ5Lev+φ6Soe+φ7Turnover+φ8Roe+φ9Top10+φ10Idr+φ11Age+φ12∑Firm+φ13∑Year+μ

(4)

其中，φ3表示政策消極效應對積極效應的替代效應。

為了證明內部控制會遏制消極效應并強化政策積極效應，構建如下模型：

Bper=γ0+γ1RDdtre+γ2Post+γ3Icq+γ4RDdtre*Post+γ5RDdtre*Icq+γ6Post*Icq+γ7RDdtre*Post*Icq+γ8Size+γ9Lev+γ10Soe+γ11Cash+γ12Roe+γ13Sub+γ14Age+γ15∑Firm+μ

(5)

TQ=λ0+λ1RDdinc+λ2Icq+λ3RDdinc*Icq+λ4Size+λ5Lev+λ6Soe+λ7Turnover+λ8Roe+λ9Top10+λ10Idr+λ11Age+λ12∑Firm+λ13∑Year+μ

(6)

模型(5)是在模型(3)的基礎上引入內部控制(Icq)維度的差分，模型(5)中γ7表示內部控制對研發操縱的遏制作用，模型(6)中λ3表示內部控制對企業長期價值的放大作用。

3 實證結果與分析

3.1 樣本選擇性偏誤分析

考慮到對照組中高新技術企業居多，而實施組中非高新技術企業居多，使得在財稅[2015]119號實施前兩組樣本之間已經存在系統性差異，可能導致樣本選擇性偏誤問題。因此，本文運用傾向得分匹配法(PSM)，通過一些可觀測到的企業特征信息，將實施組與對照組間的差異盡可能減少。具體做法為：在第一階段計算傾向匹配得分時，以政策虛擬變量()作為被解釋變量，選擇公司規模(Size)、資產負債率(Lev)、企業性質(Soe)、企業現金持有水平(Cash)、凈資產收益率(Roe)、政府補貼(Sub)、企業年齡(Age)作為協變量，采用Logit模型進行回歸，在第二階段依據第一階段得到的傾向匹配得分，選擇卡尺內最鄰近匹配法對實施組樣本進行一對一匹配，然后，剔除不符合共同區間支撐內以及匹配權重不為1的樣本(共計6 239個)，匹配后，實施組和對照組的樣本個數均為4 636個，并通過平衡性檢驗。接下來，在驗證假設H1、H3以及H4時分別選擇全樣本和配對后的樣本，在驗證假設H2用到PSM-DID方法時選擇配對后的樣本。

3.2 描述性統計

針對配對后樣本進行描述性統計分析，如表2所示。樣本間企業長期價值(TQ)存在較大差異(最小值和最大值分別為1.008和4.576)；研發操縱(Bper)呈右偏分布(均值0.000大于中位數-0.001)；國企占比38.3%；所有企業都享受到不同程度的政府補貼(最小值為13.859>0，標準差為1.421)。

表2 描述性統計結果Tab.2 Descriptive statistical results

3.3 多元回歸分析

(1)政策的積極效應：政策強度與企業長期價值。假設H1的檢驗結果如表3所示，第(1)列、第(2)列分別是模型(2)在PSM樣本和全樣本下的回歸結果。政策強度(RDdinc)的回歸系數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說明政策強度與企業長期價值正相關，政策在提升企業長期價值方面具有積極效應，假設H1得到驗證。

表3 政策強度與企業長期價值Tab.3 Policy intensity and long-term value of the enterprise

(2)政策的消極效應：政策實施與研發操縱。假設H2的檢驗結果如表4所示，第(1)列是對DID模型的平行趨勢檢驗，以2016年作為政策實施元年(Current)，RDdtre*Pre_i和RDdtre*Post_i分別表示政策實施前后與政策虛擬變量的交乘項，檢驗結果發現政策實施前第二年、政策實施前第一年的交乘項系數均不顯著(RDdtre*Pre_2、RDdtre*Pre_1的系數均不顯著)，而政策實施當年及以后各年系數均顯著為正(RDdtre*Current、RDdtre*Post_1、RDdtre*Post_2的系數均顯著為正)，表明樣本通過了平行趨勢檢驗。第(2)列為PSM-DID方法的回歸結果，政策效應(RDdtre*Post)在5%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說明政策實施后，樣本企業的研發操縱行為增加了，政策存在消極效應，驗證了假設H2。

表4 政策實施與研發操縱Tab.4 Policy implementation and R&D manipulation

(3)消極效應對積極效應的影響：政策強度、研發操縱與企業長期價值。假設H3的檢驗結果如表5所示，第(1)列、第(2)列分別是模型(4)在PSM樣本和全樣本下的回歸結果。研發操縱與政策強度的交互項系數(Bper*RDdinc)至少在5%的水平上顯著為負，說明研發操縱會對政策與企業長期價值的正相關關系產生負向影響，即政策的消極效應對積極效應具有替代作用，驗證了假設H3。

表5 政策強度、研發操縱與企業長期價值Tab.5 Policy intensity, R&D manipulation and enterprise long-term value

(4)內部控制的調節效應：研發操縱、內部控制與企業價值。關于假設H4的檢驗結果如表6所示，第(1)列是對模型(5)的回歸結果，內部控制與政策效應的交互項系數(RDdtre*Post*Icq)在10%的水平上顯著為負，說明內部控制對政策引發的研發操縱具有遏制作用。第(2)、(3)列是模型(6)在PSM樣本和全樣本下的回歸結果，內部控制政策強度的交互項系數(RDdinc*Icq)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說明內部控制會放大政策的價值創造功能。綜上所述，較高的內部控制水平能夠強化政策的積極效應并遏制政策的消極效應，驗證了假設H4。

表6 研發操縱、內部控制與企業價值Tab.6 R&D manipulation, internal control and value of the enterprise

3.4 穩健性檢驗

(1)工具變量法。從政策與企業長期價值、研發操縱之間的互動邏輯來看，是否享受政策以及政策強度均來源于外部沖擊事件，似乎滿足外生性設定，但事實上仍然存在一定的反向因果所引起的內生性問題：其一，估值較高企業的創新能力更強，創新活動更加頻繁，研發投入力度更大，享受政策的幾率更大，享受金額也更多；其二，獲取稅收優惠是研發操縱的目的之一，因此，采取更多研發操縱的企業會更加積極地進行加計扣除納稅申報，增加政策享受幾率與享受金額。為了降低這些內生性問題對研究結論造成的影響，本文以行業政策強度(HRDdinc)作為工具變量(IV)，構建兩階段最小二乘法(2SLS)，回歸結果無論是顯著性還是方向性均與前文保持一致，說明研究結果具有穩健性。

(2)分布滯后模型。企業長期價值、研發操縱不僅受到當期政策強度以及其它異質性因素的影響，還可能依賴這些變量過去一期的值或滯后值，因此，本文構建分布滯后模型，在模型中引入政策強度(RDdinc)以及相應控制變量的滯后項(Lag)。回歸結果無論是顯著性還是方向性均與前文保持一致，說明研究結果具有穩健性。

(3)考慮變量測度偏誤。為了消除變量測度偏誤對研究結果的影響，本文從以下4個方面對研究涉及的主要變量進行重新測算：首先，將政策強度(RDdinc)測算方式換為ln(研發投入*企業所得稅稅率*加計扣除率+1)；其次，借鑒胡元木等[30]的研發費用估計模型，重新測算研發操縱(Bper)；然后，利用市賬率代替托賓Q作為企業價值的代理變量；最后，用CSMAR數據庫提供的內控評價報告缺陷明細表中的缺陷類型替代內控指數。將上述重新測算后的變量帶入前文模型后，各系數的顯著性和方向性均未發生根本性變化，說明研究結果具有穩健性。

3.5 進一步研究

根據前文分析，研發操縱雖然會為企業博得更多政策優惠，但這種虛假的研發投入最終會被外部市場“揭穿”，使得企業長期價值遭到貶損，那么，管理層實施研發操縱的真實目的究竟是什么？從研發操縱行為的性質來看，它是一種管理層的機會主義行為，旨在借助政策謀取私利。具體而言：將費用化變更為資本化的研發操縱使得企業資產增加、費用減少，提升短期財務績效，而費用類歸集操縱以及真實研發活動操縱對外“彰顯”企業研發能力，向市場釋放虛假的創新信號，提升短期市場績效。

借助前文關于研發操縱(Bper)的變量定義，本文將研發操縱小于0的情形界定為企業采取了費用化變更為資本化的研發操縱(Bper_inv)，研發操縱(Bper)大于0的情形界定為企業采取了費用類歸集操縱或者真實研發活動操縱(Bper_exp)。以企業當期的資產收益率(Roa)與市賬率(Mtb)分別衡量短期財務績效和短期市場績效，構建模型(7)和模型(8)。其余控制變量同前文所述，回歸結果如表7所示，第(1)列、第(2)列中交互項系數(RDdinc*Bper_inv、RDdinc*Bper_exp)均顯著為正，說明研發操縱的短期效應為正，表現為研發操縱會放大政策與短期財務績效、短期市場績效的正相關關系，而長期效應為負，表現為研發操縱會減損政策與企業長期價值的正相關關系(假設H3已證)。

表7 模型(7)、(8)多元回歸結果Tab.7 Multiple regression results of models (7) and (8)

Roa=φ0+φ1RDinc+φ2Bper_inv+φ3RDdinc*Bper_inv+φ4Size+φ5Lev+φ6Soe+φ7Turnover+φ8Roe+φ9Top10+φ10Idr+φ11Age+φ12∑Firm+φ13∑Year+μ

(7)

Mtb=φ0+φ1RDinc+φ2Bper_exp+φ3RDdinc*Bper_exp+φ4Size+φ5Lev+φ6Soe+φ7Turnover+φ8Roe+φ9Top10+φ10Idr+φ11Age+φ12∑Firm+φ13∑Year+μ

(8)

4 結論與建議

4.1 研究結論

“產業政策之爭”發展至今，研究“政府如何更好地推行產業政策”比繼續爭論“產業政策是否有效”更具有現實意義。為了揭開研發激勵型產業政策背后經濟效應的“神秘面紗”，本文以當前優惠力度和受惠范圍都頗具代表性的研發費用加計扣除政策作為研究對象，以2008-2019年我國滬深兩市A股上市公司作為研究樣本，首先對政策實施效應進行分析，隨后考察政策效應之間的相互影響，并在此基礎上探討企業內部控制的治理功能。研究發現，政策具有兩面性：一是帶來積極效應，表現為政策能夠激勵企業研發創新，帶來企業長期價值提升；二是存在消極效應，表現為政策引發企業開展研發操縱，同時，消極效應會對積極效應產生替代作用，而提升企業內部控制有效性既可以抑制政策的消極效應，又可以放大政策的積極效應。進一步研究發現，政策的消極效應源于企業借助政策實施研發操縱可以提升短期財務績效和短期市場績效。

研發激勵型產業政策具有雙面性，積極效應和消極效應可能同時存在，因此，在分析產業政策的效應時，單方面政策分析所得結論可能無法反映實施效果全貌。既要從政策本意出發，檢驗政策的積極效應，也不應忽視企業對于政策的策略性應對行為，并考慮這種“迎合行為”對政策實施效果的影響。由此方能更加客觀地評價政策背后的經濟效應，提出更加科學合理的完善建議。

4.2 政策建議

4.2.1 政策制定層面

(1)堅持研發激勵型產業政策助力企業科技創新的總原則不動搖，繼續從受惠企業范圍、研發費用界定、加計扣除比例以及享受政策時點等政策構成要素著手，進一步加大政策優惠力度，持續釋放減稅紅利，激勵企業增加真實的研發投入，增添企業創新活力，充分發揮政策的積極效應。

(2)內部控制水平反映企業研發資源配置有效性，具有優化企業創新環境的功能，內部控制水平較差意味著企業可能存在創新資源管理混亂或者利用研發操縱騙取稅收優惠等問題。鑒于此，一方面，考慮到目前我國現有內部控制指數評價體系較為完善，建議在政策設計中引入企業內部控制指數作為納稅信用等級評價要素。例如，可根據內控指數大小或者內部控制缺陷類型，將受惠企業劃分為A、B、C三類，內控較好的A類企業可以在當年預扣預繳時加計扣除，相關資料留存備查，內控水平較差的B類企業以及內控存在重大缺陷的C類企業在研發費用加計扣除納稅申報時，必須同時提供經科技部門認定的研發活動資料。對于B類企業而言，若其不能按時準確提供則適當減少當期允許加計扣除的金額，其余部分予以遞延，待其提供完備材料或改善內控水平時再從當期應納稅所得額中一次性扣除。對于C類企業而言，若其不能按時準確提供則不能享受加計扣除政策，以此規范受惠企業研發活動稅務處理，督促企業建立并維護有效的內部控制，從事前和事中保證研發投入真實性。另一方面，鑒于內控存在固有局限性，政府不能過度依賴企業內控，可考慮輔之以企業長期價值作為考核標準。例如，若企業歷年來研發投入較大，享受加計扣除稅收優惠金額較多，但長期價值未見明顯增加，則表明企業研發活動可能存在問題，需要進一步調查，事后評價研發投入真實性。由此既借助企業“創新自治”降低政府的政策監管成本，又通過價值反饋識別企業研發問題，實現內部控制制度與研發激勵型產業政策有機結合，遏制政策的消極效應，并強化積極效應，揚長避短，緩解政策的兩面性。

4.2.2 政策執行層面

(1)優化納稅服務，創新服務手段，推動政策落實落細，推進減稅降費“直達快享”，切實減輕企業研發負擔。地方政府可以成立政策落實工作小組，對當地企業開展實地調研，了解企業在研活動、加計扣除申報過程中面臨的實際困難，關注企業呼聲，對企業進行上門“一對一”輔導，確保相關問題及時解決。同時，利用稅收大數據等現代技術手段，考察地區內企業發展現狀和創新潛力，深入剖析企業在行業布局、創新資源配置、成果轉化等方面的共性問題，對癥下藥，有的放矢，提高政策執行效率與效果。

(2)加大騙稅行為打擊力度，避免政策執行誤入“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雷區。主管稅務機關應利用稅收大數據持續關注企業申報的可加計扣除的研發支出異常波動，識別可能存在的研發操縱行為，并采取深入調查，一旦發現企業存在利用研發操縱騙取稅收優惠行為，就給予嚴肅處理。可以永久剝奪企業享受政策的權力，還可以要求企業返還其所騙取的稅收收入并加收相應稅收滯納金，情節嚴重者可依法追究相關人員刑事責任。一方面增加企業違規風險和成本，使其違規成本遠高于違規收益，讓管理層從根本上放棄研發操縱等機會主義行為；另一方面完善稅收征管環境，秉承“執法必嚴，違法必究”治理原則，實現政府治理能力和治理體系現代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