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驚雷

馬艷麗抵達上海時已近晚上九點。才出酒店大門,就看到位于威海路上的上海電視臺的老樓,剎那間,馬艷麗重返90年代,她參加的上海國際模特大賽就在那幢樓里舉行。
1995年,馬艷麗剛從老家河南來到上海不久,“當年,在很多人的心目中,河南代表了土、窮,跟時髦、漂亮沒有任何關系。我才剛學會普通話,上海話完全聽不懂,接觸T臺不過一年時間。”近三十年的時光流逝,當年轟轟烈烈的模特大賽已淡出人們的記憶。而對馬艷麗來說,一切清晰如昨日。大賽有來自14個國家和地區的40位選手參與角逐,“每一位都非常漂亮,各有不同的美。”九位評委中,既有國外模特大賽的專業評委,也有法國時尚雜志的總監、美國知名的攝影師,“從專業角度來看,那場比賽完全是高規格的”。

“他們覺得,我有張線條分明的面孔,硬朗,偏中性。他們還從我的眼中看到一種‘一切都可以由自己掌控’的淡定。這可能是和我運動員出身有關。我的動作簡單、利索,雖然也會緊張,但運動員的經歷帶給我的財富是讓我學會了控制自己的情緒,包括控制不自信。”
這些評判標準似乎與普遍認知的、所謂西方視角下的中國模特形象大相徑庭,而在馬艷麗看來,評價“美”的標準從來就不是單一的。“時代在發展,生活在變化,文化呈現多元化,人們的審美正朝著不同的方向延展,觀察的視角也愈發豐富。有時你以為的固化觀念,也未必真的存在。”
美可以多樣,模特更需要詮釋千姿百態的美。馬艷麗當然不只有硬朗、利落的一面。她工作室的墻上掛有一幅照片,照片里的馬艷麗留挑染的長卷發,穿一襲粉色吊帶裙,身旁是著名音樂人昆西·瓊斯。與我們印象中穿白襯衫、牛仔褲的馬艷麗呈現出的風格天差地別,有著迥然不同的美。
很多人都知道“白襯衫”是馬艷麗的最愛。
因為模特的身份,馬艷麗有太多機會穿著華美、繁復、昂貴的衣飾,但回歸生活,她希望化繁為簡。“風格在某個階段流行,經典卻永不過時,就像白襯衫——容易被忽略,卻不可缺席,幾乎每個人都有一件白襯衫。你可以任意發揮,就像人生一樣,你想添加什么顏色,就添加什么顏色——酸甜苦辣,也有它的色彩:即便不加任何顏色,只保持最純粹、最原本的模樣,也可以。”
馬艷麗打造了“Maryma白襯衫”。有人問,這是不是太過陳舊?有人說,你應該豐富一點。馬艷麗則想說:“面對世界,當擁有一個好的基礎,你的抵抗力自然就增強了——不是去‘對抗’,而是‘我在這里,安靜地站著,就有了屬于自己的光彩,外界不會對我產生巨大的干擾,我不再搖擺不定’。”

風狂雨急時,立得定,方見根基。而站得定,核心是要有自信,認識自己的內在,認同自己的美。馬艷麗創立了高定品牌Maryma,當有客人抱怨自己“太胖了”“太矮了”,她便耿直地說:“你就是你,你的美獨一無二。你覺得自己胖、矮、不美,將這些(標簽)貼在身上,你就愿意一直這樣活嗎7你是不是應該接受這是生命的一個角度、一種形式,也有值得我們去欣賞、去驕傲的部分。去發現自己身上最美的部分,這就夠了。”
“人不是都在變化嗎?人生觀、審美、生活品質每時每刻不也都在變化嗎?與其固守某個觀念,不如在精神層面做出調整,換個維度看自己。”意大利哲學家翁貝托艾柯寫過《美的歷史》,他曾說:“如果內在美無法感動你說一個人美,那你看自己內里也不會覺得自己美——這樣尋找美是徒勞的。”

馬艷麗習慣性地攏了攏頭發,顯露出自然變化的容顏,它已然留下歲月的痕跡。“你看,人到某個階段,都有不適感——怎么有那么多皺紋?怎么有那么多白發?我也有這個階段。但當內心豐富起來,就可以把這種不適感消除,重又獲得平衡。”馬艷麗坦言自己是拒絕醫美的,“年齡只是個數字,但一個人要接受它真的只是數字,需要過程——有些人需要的時間短些,有些人需要的時間長些。當你的價值觀、審美發生了變化,這些就都不再重要了。”
為自己的品牌拍攝廣告時,馬艷麗找來自己的侄女,“她是單眼皮,我非常喜歡。她和模特們代表不同的風格,都很美。對很多事物,我追求的就是‘和諧’。”她又提到女兒,“你看,我女兒郎瑪沁歌也是小眼睛、單眼皮。我常和她開玩笑說,我有時也想換你這樣的眼睛呢。”在郎瑪沁歌小時候,有同學的家長知道了她媽媽是馬艷麗,會問:你怎么長得不像你媽媽呀?這個提問包含了某些不自覺的審美判斷,也透露出某些固化的思維。

馬艷麗覺得女兒有自己獨特的審美和觀點。“在穿著打扮這件事上,她不聽我的,反過來還會指導我。00后這代人的眼界和我們這代的眼界,怎么可能用一兩句說得明白呢?”在女兒的成年禮上,馬艷麗特意為她準備了一件禮服,但郎瑪沁歌不選,“我還是穿襯衫好了”,她有自己的主意。
馬艷麗和女兒分享自己的生活態度:“女孩子要有精致的生活,這種精致和奢侈品無關,是生活習慣”“淡定從容是成功的要素,是基本條件,在這個基礎上,你的才華和能力才能發揮”。馬艷麗相信,很多影響就是這樣潛移默化的。在個人經歷和精神世界逐漸豐富時,美也在逐漸延展,不必糾結于眼睛是大是小、眼皮是單是雙、身材是胖是瘦這類困擾。
“此刻談到‘美’,我們已賦予這個詞很多內涵與分量。‘美’不再是一個外在的、用現代科技手段達成的產物,它是人對生命、精神層面的某些東西的渴望。唯有這些,才是長久的。任何東西,長久了,它的魅力和吸引力才夠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