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絲
最近腦子里總是在自動循環一首老歌:“每天在等郵差,他去了又再來,走過我家門外,總不見他進來。為什么啊?為什么啊?你總是叫人,你總是叫人,空等待呀空徘徊……”朗朗上口的歌詞,把一個少女等待情人來信的忐忑心態,畫面般地展現在人們面前。
之所以想起這首歌,是看到國外疫情期間,多地封禁,郵差成為了最受鄉間居民歡迎的人,因為這意味著訂購的用于解悶的書送到了。在此之前,郵差隨著書信這種信息傳遞介質的無聲退化,已事實上演變成為了一個風格大于實質的職業。當今即時通訊軟件滿天飛,早已很少有人再寫紙質信件,報紙也不再是人們獲取信息的主要來源。只有當飛速發展的時代被按下了暫停鍵,人們才發現,郵差仍是一種最有效的傳遞方式。
我少年時曾對郵差這一職業產生過很美好的想象。過去從各種讀本中看到,很多名人都做過郵差。像香港影星周潤發、劉青云,最初就是郵差。被加繆贊譽為美國當代最偉大作家的查爾斯·布可夫斯基,也在洛杉磯做過多年郵差,攢下了大量生活素材才轉為全職寫作,其自傳小說就叫《郵局》。還有美國鄉村民謠歌手約翰·普萊恩,也是一邊做郵差一邊寫歌到酒吧駐唱,獲得了格萊美獎。
我初中時,有幾個同學住在郵局家屬院里。我去過其中一人的家。那時候很流行掛裝飾畫——把一張油畫的印刷品釘在木框上,外面套一層透明塑料膜,可彰顯主人的文化品位——同學家的客廳掛的是梵高的作品《郵差約瑟夫·魯蘭》。我望著畫面上那個穿藍色雙排扣大衣、戴著工作帽的大胡子老頭,以為是一個海員。同學頗為自豪地向我解釋,老頭是郵遞員。同學的爸爸也是郵遞員,特別喜歡這幅畫。
我當時和李安導演一樣,雖然看不懂,但大受震撼。在我的想象中,郵差就像傳遞普羅米修斯火種的人,是一個在任何地方、讓任何人都能體驗到神圣感的職業,有著啟蒙的至高價值。后來這個同學接他父親的班做了郵差,卻完全沒有我想象那么美好。大概是覺得這份工作沒有奔頭,前途灰暗,他送信路上遇到熟人,目光總是會有意躲閃開,避免接觸打招呼。從他自卑的神情,能感受到他內心西西弗斯式的落寞——日復一日、日曬雨淋地重復著同樣的工作,看不到盡頭。或許也很少有人能像西西弗斯一樣,將之視為命運的安排而坦然接受。

包括獲得過諾貝爾文學獎的威廉·福克納,在密西西比大學做郵差時,也把郵局當成自家開的小鋪,心情好的時候就開門,想喝酒了就關門揚長而去。而且他還按照自己的喜好進行篩選投遞,客戶訂的雜志,他先截留下來看一遍,免費小廣告、優惠券則統統丟掉。還有電影《海角七號》里的文藝青年,做了郵差,表面上整天到處送信,實際上把別人的信塞進垃圾桶。讓人看了完全無法將文藝作品中的故事,與真實世界里的人物聯系起來。
但即使如此,也無法否定郵差的重要性。好萊塢有一部科幻電影《郵差》,講述未來世界毀于戰火,影星凱文·科斯特納飾演的流浪漢,假扮郵差往來各地送信,幫助殘存的人們在黑暗時期保持希望。因為人類作為群居動物,需要建立社區才能互助合作、繁衍延續。郵差和書信就是社區依然存在的標志,能幫助人們克服孤立感,形成集體和社會的心態。
我因碼字為業,有很多年時間,幾乎每天都要和郵差打交道。有時候一大早還在睡夢中就被郵差喚醒,但簽字交接時的心情仍然是欣喜快樂的,有一種時代分工下互為依賴的安定感。因為郵差為我帶來的是美好的希望。近年隨著紙質載體衰落,以及更為便利的電子支付方式出現,就很少見到郵差了。我有時想,現代人不再等郵差,是否也是文化向技術投降的一種體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