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中（組詩）

王一萍

在孤山

一棵樹連著另一棵

我想知道他們在夜晚

如何克服自閉癥

如同她，一個人仰望

一個人過河

并且回過頭來，拆毀了木橋

松果落地了

堅硬的人離開了

這舊舊的樹林，舊舊的石頭

她回憶起從前

鄉村小學操場上有三棵雪松

她還是一個孩子，每天置身于

朝陽和余暉的呼喚里

他們教她認字寫字

并沒有教她以后如何識人

白云一朵一朵地移動著

那口懸掛在走廊里的鐵鐘也被帶走了

孤山也是一口被摧毀的鐵鐘

她在放鶴亭里小憩

無鐘可敲，無鶴可牧

廣 場

應該坐在臺階上，吹晚風

等流星，劃過天幕

擦亮烏黑的鍋底

而我只能在廣場狹窄的小徑上

來來回回地走

野貓在角落里逡巡

它們想確認今天的食物是不是換了花樣

這悶熱的夏夜

枝頭最先傳來的是蟬鳴

此時，一棵樹學會了人間的歌唱

偶爾，有落葉凋零

順著樹枝和夜幕

無聲地飄下來

這時候，它才是一棵真正的樹

那日復一日的衰老、潰敗

累積在根部

我想數一數

它的哀傷多于人群，還是夜空的星星

雨

雨，沒有征兆地落下

天空的銀幣被打碎

立秋后的天空

放低了身段

掏干沉甸甸的口袋

樹上的葉子，果實開始搖晃

像一個人半生的榮譽

他開始躲避、隱匿

低頭，默不作聲

他近視散光的眼睛

假裝被雨水淋濕

——無法抬頭

復 活

你把睡蓮的照片發給我

今年的盛開和去年有什么不同

頭頂花朵的植物

我習慣稱之為“復活”

而睡蓮在開花的季節

有數天的重生，讓我心羨

傳說中的九尾狐莫不過如此

當它輕盈的身姿漂浮于水面

水缸，葉片和水中的生物都消失了

水面是最公正的天平

什么最吸引你

什么就是天地之間的定律

而我活著，為了某個準則

常常萬念俱灰

常常打碎滿樹的花瓣

鴿子還會飛回來

至今沒有學會放飛風箏的人

擔憂一場苦心經營的飛翔

我常常站在陽臺上

想象一次斷線的遠行

對面的樓上

從鴿籠子洞開的眼睛里

鴿子每天清晨飛出來

聽不到它們的歌喉

只有翅膀扇動的急促之音

“撲棱棱”地，飛走了

我也不擔心黃昏里找不到他們

我還是不能放飛一只風箏

可憐的鴿子，每天傍晚都在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