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的燈盞（組詩）

畢俊厚

往生

越上年紀，對一些簡單的事物，充滿著好奇

有時，會盯著一只不知疲倦的螞蟻

看上半晌。它們忙忙碌碌，分聚有時

仿佛人的一生，艱辛而疲憊，又樂在其中

有時，面對一株谷物，浮想聯翩

從種子的孕育發芽，到冒出青嫩的幼苗、拔節、抽穗

在百般呵護中，吸納陽光雨露

在風吹日嗮中，經歷雹雨雷電

這何嘗不是人之成長的歷程，最終

結出累累碩果，福澤人間，又歸于泥土

有時，天氣偶發變化，身體的暗疾

會隱隱作痛。殊不知，每個人都有暗合自我的天體

與繁密的星空，形成千絲萬縷的關系

潮汐漲伏，陰晴虧虛。生老病死，斗轉星移

無不在人生際遇中得以體現

禽有禽道，獸有獸語。大魚蠶食小魚

小魚吞掉蝦米。生存的法則，既殘酷，又合理

塵世間的萬物都在循環往復中交替

因果環環相扣，善惡縝密而具體。久而久之

一些千奇百怪的想法，仿佛滴水穿石般

融入微妙的生活，在點滴之中，得到釋然

而不斷還原往生

已經很晚了

已經很晚了

父親還沒有回來。村外的田野

寂靜如墨。沒有一個人影

每年的夏天，父親總會有一段這樣的夜晚

似乎，他極度迷戀

這樣的夜晚

黑漆漆的村外

一波一波的黑，就會此起彼伏地

蓋住一個瘦小而精干的人

父親卻從未埋怨

在這樣的夜晚中勞作。有時候

月光會爬上來，白晃晃的

月光順著山坡流瀉到每一塊玉米田里

父親就會更加勤快些

如果再晚些

夜幕深邃，星光璀璨

寂靜的田野，慢慢有了生機

蛐蛐在樹葉底低吟

青蛙在河兩岸高歌

螢火蟲舉著小燈籠，穿梭在空曠而無邊的田野

摸黑偷吃玉米的田鼠，發出微弱的聲音

而最讓父親愜意的，是那一渠銀鏈似的清泉……

在山村，在夜晚的田野，父親獨自享受著

渠水流淌的聲音

玉米吃水的聲音，拔節的聲音，抽穗的聲音

已經很晚了

父親還沒有回來。父親被黑夜永遠接走

他沉寂在黑夜中，不愿醒來

鑰匙

無非是一塊鐵，有了正形

無非是，鐵被反復鍛打后，有了靈魂

無非是兩塊有著默契的鐵

在不期許中的相遇

就像許多年前，我們隔著

低低的木柵門，相互探望一眼

鎖環叮咚，匙扣相碰

無法判斷，一把鑰匙背負了怎樣的遠大使命

它要打開蔚藍的天空

無法判斷，一柄啞口的鐵鎖

將滿腹的心思，深藏其中。它要守住

那份奧秘，交付開啟心門的那個人

就像許多年后，我們重復著瑣碎的日子

不斷打開，又不斷加鎖的過程

此后，兩塊鐵儼然融為一體

此后，磕磕絆絆并非多余。只是

斑斑的銹跡，仿佛無字的碑文

一層層掩蓋了我們的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