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過后（外一首）

唐朝白云

像一個散盡了萬貫家財的人

我回到鄉村。霜降過后

母親手提竹籃，我陪著進了她的菜園子

那里有一畦小白菜、一畦蘿卜和一畦大蒜

推開菜園門，母親明顯加快了腳步

盡管兩耳失陪，但母親

似乎聽到了一些事物在說：你好！

另一些在說：再見！

母親在那畦蘿卜前蹲了下來

天空也蹲了下來

母親挽起袖子，隨手清了幾株小草

喃喃自語了一番，然后一連拔了三個蘿卜

我蹲下，不巧蹲在母親瘦瘦的影子上

滿園子小白菜、蘿卜和大蒜“呀”了一聲

我趕緊挪開三步，母親的影子

頓時清晰、高大起來

我發現一只青蟲，正在打鼾

我想告訴母親：這里有一只青蟲

但我不習慣貼近母親的耳朵

而母親，已經把目光移向那畦小白菜了

下雨

橫著下，豎著下

下著下著，就下沒了一個人

蹲著下，躺著下

下著下著，就下沒了一群人

這一輩子，我在雨中趕路

一直在雨中趕路

出門的路，和回家的路大致相等

山路，水路，鐵路，水泥路，柏油路

向東向西，向南向北

遇見的人，都有我濕淋淋的背影

聽見的鳥鳴，都是我汗流浹背的咳嗽

我寂寞，千萬人寂寞

我孤獨，比一片森林孤獨

在一場雨下成一條河的早晨

我的母親升起了炊煙

在一場雨下成一個時代的盛宴的傍晚

我的父親在莊稼地里向一個稻草人

交待后事，可能發生的

都是必然的

在一場雨的廢墟上，我繼續趕路

直到把一條路，趕進下一場雨

把一群人趕成一個人

雨，砍瓜切菜地下，打夯打鐵地下

一直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