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冬奧設計里的中國印記

尹杰

北京冬奧會在2月4日開幕，恰逢中國農歷虎年春節。北京也成為第一個既舉辦過夏奧會又舉辦過冬奧會的“雙奧之城”，人類奧林匹克史進入了獨具特色的中國時間。

“北京冬奧會形象景觀的核心體系包括會徽、吉祥物、體育圖標、火炬、口號、獎牌、核心圖形與色彩系統……在這個體系里，每一個元素都講述著一個中國文化故事。”1月11日，中國·意大利冰雪之緣冬奧主題圖片展開幕活動在北京、米蘭兩地連線舉辦，中央美術學院設計學院副院長、北京冬奧組委文化活動部形象景觀藝術總監林存真這樣闡述。

林存真是“冬夢”和“飛躍”——冬奧會與冬殘奧會會徽的主要設計者。漢字“冬”和“飛”的書法藝術分別是“冬夢”與“飛躍”的設計靈感。

漢字是流淌在中國人血脈里的文化基因。與表音文字不同，漢字表意，每一個漢字都是一幅畫。由漢字生發，中國書法、中國篆刻、中國印章……這一系列中國獨特的藝術形式在悠久的歷史長河中不斷積淀，成為中華文化不可分割的重要組成部分。一個“冬”字，上半部分是速度滑冰運動員，下半部分似有滑雪形象，撇捺揮灑，又讓人聯想起京城北郊區的山舞銀蛇、敦煌飛天絲帶飄揚……

在北京冬奧會頒發紀念品儀式上的冰墩墩。

“和‘冬’字一樣，‘飛’字實際利用了‘飛’的書法意象，巧妙地組合了一個向前滑行的運動員，同時形象化地表達了輪椅等冬殘奧會特殊運動器械形態。”林存真說，“為了更抽象地把冰上運動和雪上運動糅合在一起，方向初定以后，就一個‘冬’字我們也出了2000多個稿才最后確定。”

北京冬奧會和冬殘奧會的體育圖標共30個。一年前，這組體育圖標剛發布時，設計圈挺有名的“普象工業設計小站”曾就此對比了1972年札幌、1992年阿爾貝維爾、2006年都靈、2014年索契、2018年平昌至今歷屆冬奧會體育圖標。上述歷屆冬奧都采用了簡筆勾勒抽象運動形態的方式。乍眼看去，只有配色方案差異較大：札幌選擇了黑白色，都靈、索契和平昌采用了深淺不同的藍白色，北京和阿爾貝維爾運用了紅白對比。

盡管有相似，北京冬奧的體育圖標最終仍形成了獨特的中國風格，據林存真介紹：“這一套圖形上，人的身體運動狀態各個彎折角度的表達方式，我們從中國最早的刻畫符號、甲骨文等找到了更多靈感。遠遠地看，這些圖標就像最早的漢字。為了增加體育圖標的動感、力度，我們又使用了漢字所獨有的篆刻藝術來造型;接著，改變了體育圖標的比例，采用霞光紅襯底反白字的漢印形制進一步強化了中式美學特征……總之，希望最終呈現的這個方案能夠凝聚中華文化的力量與厚重。”

霞光紅、迎春黃、天霽藍、長城灰、瑞雪白，2022年北京冬奧色彩系統是一組讓中國人逸興遄飛的中國顏色。除了這五個主色，還有天青、梅紅、竹綠、冰藍和吉柿五大間色，以及墨、金、銀三個輔助色。“這個色彩系統全部來自中國傳統的自然礦物顏料，貫穿了中國人道法自然的文化理念。”林存真分享說，“我們希望在冬奧會這樣的國際平臺上展現中國悠久的文化和中國新時代的形象。”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從《詩經》記載的時代開始，國人就用天然物質染色到后來不斷進階浸染、套染、氧化燒、還原燒等各種技藝，逐漸創造出了豐富的色彩世界，同時，給每一種中國顏色命名時都不自覺地帶上了中國人的思維方式和審美意趣。舉個例子，《紅樓夢》里寫到過軟煙羅（一種遠看如煙霧的窗紗）只有四色：一樣雨過天青，一樣秋香色，一樣松綠的，一樣就是銀紅的，且那銀紅的又叫做“霞影紗”。雨過天青云破處——釉色天青的意向大抵如此了，加上秋香、松綠、霞影——四樣軟煙羅，顏色命名用的是這四種自然情景，如詩如畫。

2008年北京奧運也曾經發布專用色彩系統：中國紅、琉璃黃、國槐綠、青花藍、長城灰、玉脂白。相較來看，2022年冬奧色彩系統并沒有完全推倒重來，但命名更突出了“自然”特色。特例只有原汁原味保留下來的“長城灰”。也能理解，從冬奧舉辦地北京、張家口一帶群山之上蜿蜒起伏的萬里長城，到京城四合院，再擴展到安徽黟縣、云南大理民居……中國大江南北、歷代傳統建筑都離不開這秦磚漢瓦奠定的灰色主調。長城灰之于“雙奧之城”，不可或缺，無法替代。

色彩的來源也更自然。翻開黃仁達《中國顏色》研讀比對，“霞光紅”來自朱砂，“迎春黃”源自雌黃，“吉柿”源自雄黃，“瑞雪白”源自蛤（殼）灰，“長城灰”應該是褐鐵礦物被還原成二價鐵后呈現的顏色。最精彩的非“青綠”莫屬。2022年北京冬奧會主色五種、間色五種、輔助色三種，“青綠”是其中重頭戲，共有四種：天霽藍、天青、冰藍三種源自不同色相的石青;竹綠呢，并非那“竹色四時綠”，融入了?“石綠”。

正在進行的北京冬奧會自由式滑雪男子大跳臺資格賽。

值得一提的是，以石青、石綠為主要顏料的中國青綠山水傳世名作、北宋王希孟《千里江山圖》也是2022年北京冬奧會設計的重要靈感。

“《千里江山圖》使用孔雀石作為顏料，畫中的青山綠水穿越千年，仍然色彩艷麗，清晰動人，礦物顏料功不可沒。因此，使用自然礦物顏料對應的色系也寄托著我們對北京冬奧‘永不褪色’的美好祝愿。”林存真介紹說，“這次冬奧核心圖形設計時，還把萬里長城、京張賽區起伏山勢與《千里江山圖》進行了融合，形成具有地域特色和中國風韻的畫面，大家可以從中國運動員制服、賽場圍擋、各種宣傳活動中，看到這個核心圖形紅金、藍白、青綠三個色系的豐富演繹。”

千里江山，只此青綠——演活了《千里江山圖》的舞蹈詩劇《只此青綠》虎年上了春晚，也讓我們更深度理解了冬奧里“青綠”文化內涵。北京故宮西北角樓處增設了一處冬奧春節景觀打卡點：青綠色的簡版《千里江山圖》景觀雕塑，取名“祥瑞丹青”。這其實是一個沉浸式的街頭展覽，藝術家搭建了千里江山青綠山水畫的起伏山巒和曲折碧波。這“青綠”四周，角樓矗立600年的英姿，護城河上灑滿陽光的殘雪，岸邊風中搖曳的寒柳，徜徉穿梭的當代游人，全部融入了這幅大作。

熊貓和紅燈籠，冰墩墩與雪容融，北京冬奧會和冬殘奧會吉祥物是利用兩個典型的中國符號來表達的吉祥物。據報道，設計冰墩墩的廣州美術學院團隊最初的創意是“冰糖葫蘆”。創意過程中，大家發現還是大熊貓才是最具有代表性和影響力的中國動物形象。

但是，“選擇大熊貓形象做吉祥物，我認為很不容易，因為這個形象大家都很熟悉。”北京奧運城市發展促進會副會長、北京冬奧會和冬殘奧會吉祥物評委會主席蔣效愚表示，出路在于創新。分析來看，從熊貓到冰墩墩，創新亮點是“冰糖葫蘆”留下的“冰晶外殼”，整體形象酷似航天員，寓意現代科技和冰雪運動的完美結合。

世界文化遺產天壇，中國古代建筑技藝集大成者，蘊含著中國人象天法地的宇宙觀與哲思，也是無可爭議的中國符號。最近驅車京城主道，那一排排迎風招展的“冬”字會徽道旗，即便我已經知曉它的圖形分解、創作靈感，卻總是讓我看到天壇祈年殿的影子。天壇，應該也是使這個版本最終能夠脫穎而出的文化基因認同動力吧。

北京冬奧系列宣傳海報中有一幅我很喜愛的作品叫作《今年在北京》。設計師利用天壇祈年殿的建筑輪廓來表現積雪覆蓋的滑雪道，一位頎長健碩的單板運動員正在這雪道上“飛馳”，青春活力點染古典傳統，配合北京冬奧的宣傳口號“一起向未來”，耐人尋味。

中國結的運用，在這次冬奧設計中也得到了讓人驚喜的創新。四川美術學院有一位學生，設計了一張冬奧宣傳海報《熱情連接世界》，以傳統中國結為主要設計元素，同時有機組合了奧運五環和冬奧雪花，就是我的心頭好，特意選了來做1月11日《中國·意大利冰雪之緣》冬奧主題圖片展開篇。

漢印風格的體育圖標，在冬奧歷史上首開“動態”先河。漢印將書法與篆刻相結合，傳達了跨越千年的悠久傳統與生動神韻。而數字動態設計的加持，不僅僅更加精準地表現了鋼架雪車等冷門項目，增加了識別度，而且更易于新媒體時代的分享傳播。

還有瑞雪、和平鴿、剪紙組合紅燈籠的“雪容融”，靈感源自“長信宮燈”的點火裝置，模擬落葉自然形態的首創空心火炬，中國自然美色系統“撞色”紐約時裝周、米蘭時裝周，冬奧會開幕式上營造中國式浪漫的“雪花”和“迎客松”……冬奧設計精彩亮點舉不勝舉。

奧運會是體育競賽，也是各國形象設計大賽。我相信，底蘊深厚的中國文化，將再次為人類奧運歷史留下莊重、華美、空靈、浪漫的心向未來的中國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