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玉祥
算不算靈驗
周末,輪到我與同桌打掃衛生。我們分工,一人灑水,一人掃地。同桌選掃地,那我就灑水。我端了盆水,正準備灑,同桌反悔了。同桌要跟我換,我不。我們就爭吵起來。同桌罵我一會兒回家路上,遇大水,淹死。我回罵,罵她回家時摔跤磕破嘴,流血死。我們這樣互罵著,打掃完衛生。
出教室,天色已暗,還落著小雨。
學校距我家十二里地。我看看天,有些無奈。我走出校園,走上那條砂石路。天色越來越暗,我一個人走在路上,害怕起來,總感覺身后有人跟著,也不敢回頭。奶奶說過,人肩頭是有燈的,走夜路的時候,燈亮著,鬼就不敢靠近,但千萬不能回頭,回頭將燈火熄了,鬼就敢上身了。我記著奶奶的話,沒有回頭。
很快,我就到了岔路口。
下了砂石路,擺在面前的是一條呈“幾”字形的小土路。這條小土路,我每個周末都是要走的,但之前沒有輪到打掃衛生,我與本村的幾個同學一塊兒走,偶爾落單,但天色都還亮著,也沒有遇到過下雨天。現在,天完全黑了,只有遠處的村莊有亮光。小土路兩邊,是一人多高的紅麻,風在麻地里躥,碰得紅麻們東倒西歪,嗚嗚咽咽。我突然發現,白茫茫的一片大水,向我站的地方涌過來。那水,越漲越高。我以為眼睛出了問題,使勁揉,還是白茫茫的大水。水面上,漂過來一艘船,船上的人穿身白色連衣裙,邊劃船,邊喊我。那人的身影似乎很熟悉,但我不敢上。那人急,喊聲也急。那人還在喊,船往我這邊靠。也就是這時候,我聽到媽媽的喊聲了。那條船突然沒了蹤影,白茫茫的大水眨眼間就退了,小土路顯現出來……
我撲進媽媽懷里,大哭。
我是媽媽背著回到家的。
我跟媽媽講那片白茫茫的大水,講那個穿白色連衣裙的女人。媽媽摸摸我的額頭,說還真是發燒了,然后什么話也沒說,把我抱到床上,蓋好被單,就出去了。
后來我才知道,媽媽是去路口,燒香燒紙去了。
媽媽聽我描述那個穿白色連衣裙女人的模樣后,就知道是誰了。村里有個叫柳眉的姑娘,大前年跳水庫里淹死了,自殺那天她穿的就是那樣的裙子。我們這地方,傳說淹死的人,是要尋替身的,只有尋到了替身,自己才可以離開,否則,就要永遠待在水里。媽媽將紙燃了,將香點了。媽媽求柳眉放過我。
第二天,我燒退了。
媽媽看著我,目光在我身上慢慢碾。
媽媽說,乖,昨晚你要是上了那船,你這條小命,怕是就沒了。
我不解,問媽媽。媽媽將我攬入懷里,什么也不說。我感覺到,衣服濕了。
周一,我到學校,沒見同桌。老師說,周末,同桌回家下坡時,因下雨路滑,摔倒了,碰巧磕在一塊石頭上,上唇破了,縫了六針,在醫院住著。
我聽了,不相信。
但事實就是這樣。
不只是一個夢
醒時,天還未亮。我碰碰老婆,說,我做了一個夢。老婆翻過身去,沒理我。我知道老婆也醒著,就講起那個夢——
外面飄著雪,屋子里,黑貓與秀秀守著柴火盆,邊烤火,邊烤饃。柴火烤饃,香。饃被烤得焦黃了,秀秀要吃,黑貓搶先給吃了。秀秀鬧,哭喊著找黑貓要。黑貓急,打秀秀。秀秀沒吃到饃,還被打,委屈,哭喊更厲害了。
娘從外面進來,問明情況,就打黑貓,邊打邊訓,你個做哥哥的,跟妹妹搶饃吃,渾!黑貓挨了打,沒有哭,不聲不響地往外走。雪下得急,黑貓走在雪地里,走到村東的水庫邊。堤埂堆著雪,紛紛揚揚的雪片,往水面上落。黑貓愣了一會兒,跳了下去,但沒淹死,被來挑水的救了。黑貓被送回家,娘沒有給好臉色,秀秀更是挖苦他。
黑貓不想哭,但眼角的淚卻一直掛到腳跟上。娘又出門了。菜園里的大白菜,要鏟了窖起來,這樣才不怕凍壞。秀秀不烤火了,躲回自己房間,立在窗前,看外面雪花飄。秀秀腿站疼了,腳也凍疼了,她出了房間。柴火還燃著。秀秀走到柴火旁烤火,感覺黑貓很異常。黑貓坐在離柴火很遠的椅子上,臉色蒼蒼的,眼色暗暗的。秀秀目光掃過去,發現裝奎寧的瓶子空了。秀秀清楚記得,那瓶子是娘拿回來的,里面裝滿奎寧,治瘧疾用。秀秀這樣想著,就知道問題嚴重了。秀秀喊叫起來。
最先聽到的是剛進門的秀秀娘,接著是鄰居,接著是我。我趕過去時,很多人都擠在屋子里勸黑貓,說黑貓你要是服毒了,就照實說,趁藥性沒發作,還有救。黑貓微微笑,說你們想哪兒去了,誰服毒了?秀秀質問,哥你沒服毒,那這瓶子里的奎寧呢?黑貓仍微微笑。娘哭了,說黑貓你到底服毒沒,你說說這瓶子里的奎寧哪去了?黑貓還是微微笑。有人建議將黑貓往衛生院送;有人說這樣的大雪天,要真是沒服毒,何苦呢?我擠過去,我與黑貓是同學,我拍拍黑貓,鼻子湊到他嘴邊,沒異味。我離開了,其他人也離開了。
我回到家,抖落掉身上的雪花,坐到火盆旁,邊烤火,邊看書。外面哭喊聲響起來,我躥出去,奔著哭聲,就跑到黑貓家了。黑貓滾在地上。我知道,黑貓是真的服毒了,藥性已發作。我們抬著黑貓往衛生院跑。雪下得急,我們跑得快,但黑貓的喊叫聲似乎變小了。我知道,怕是耽誤了。我盯著黑貓,說,問你的時候要是說了,就……黑貓死了。
講完這個夢,天已亮了。
老婆爬起來,臨離開房間時,丟了句:人家好好的,別咒人家。
早飯后,我扛著鋤,去后崗花生地鋤草。花生秧上滾動著露珠,露珠上沾著陽光,很是好看。我心情美好起來。鋤著草,還哼起了小調。我正這樣美好著,忽有哭喊聲傳過來。
我扔了鋤,順著哭喊聲跑到黑貓家。黑貓家很多人。我擠進去。秀秀拿著空瓶子,說這里面裝滿了奎寧,現在空了。我拍拍黑貓,鼻子湊到他嘴邊,沒異味。我離開了。其他人也離開了。
我又回到后崗的花生地。我鋤著地里的草,腦海里總是再現著夜里的夢,難道只是巧合?我扔了鋤,往黑貓家跑。推開門,黑貓滾在地上。我邊背起黑貓往衛生院跑,邊喊人打120。120過來了,黑貓躺在車上,痛苦地喊叫著。我盯著黑貓,說,問你的時候要是說了,就……
黑貓死了。
黑貓的死,我有責任。我要是把那個夢當回事,黑貓或許就不會死了。但我沒有。我以為那只是一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