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慶躍
(安徽農業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安徽 合肥 230036)
百年來,中國共產黨始終以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為己任,其中一個重要的表現就是將建構與培育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融入于變革社會政治生態環境的實踐中。畢竟一方面,民族意識不是抽象的,它來源于實踐中并表現于實踐之中;另一方面,在民族的生存發展中民族意識發揮著“凝聚力與原動力”的價值。(1)熊錫元:《民族心理與民族意識》,云南大學出版社1994年版,第115頁。而在百年來的實踐中抗日戰爭是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所進行的一場偉大的反侵略戰爭,這場戰爭的勝利,離不開中國人民民族意識的完全覺醒;同樣,這場戰爭的勝利“又使民族意識的覺醒大大強化為民族自信心自尊心自豪感”。(2)楊基龍、謝和平:《民族意識的覺醒與抗日戰爭的勝利》,《黨史研究與教學》1995年第6期,第41—46頁。現以抗日戰爭時期黨所領導的淮北抗日民主根據地為例,從民族危機感、民族認同觀、民族自信心、民族向心性、民族吸引力等方面系統性地考察黨對民眾民族意識(3)就民族意識內在結構的解讀,因探討角度的不同學界的觀點不一,但總體上都涉及到對自己民族的認知評價、情感態度和行為進取三個層面,其中認知評價層涉及對本民族的命運意識和認同意識等基本內涵;情感態度層涉及對本民族利益的感悟以及由此產生的民族自尊心、自信心等觀念;行為進取層涉及對自己民族如何生存、發展等的關注和維護。這三個層面中認知評價層是基礎,決定著情感態度和行為進取層;而情感態度層發揮著調節和支持功能;行為進取層體現和反映著認知評價、情感態度層,并制約著行為的方向性。的培育與行為引領實踐,在此基礎上獲得相關啟發,這對于新時代如何增強、提升黨宣傳教育群眾的本領,尤其是如何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和實踐價值。
民族意識作為社會意識的一種,是對社會存在的體現和反映,而民族的生存和發展狀況理所當然也是社會存在的一部分。這就決定了民族意識建構的前提在于是否高度重視民族生存和發展狀況;同樣,對這種狀況能否給予科學的認識,也關系到民族意識能否正確的建構。前者,以中國為例,正如費孝通所指出的中華民族“作為一個自在的民族實體則是幾千年的歷史過程所形成的”,但是“作為一個自覺的民族實體,是近百年來中國和西方列強對抗中出現的”(4)費孝通等:《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中央民族學院出版社1989年版,第1頁。,這充分說明了認識民族生存發展狀況對于民族意識建構的重要性;后者以近代中日民族意識建構為例,兩者所呈現出的不同發展趨向,一定程度上取決于各自對本民族所處生存發展狀況的差異性認識。抗日戰爭時期,中國共產黨以馬克思主義民族理論為指導,認識到民族意識不是一種共同體的想象,務必付諸于實際行動,其中首要的前提就是向民眾講清楚當時中華民族所處的生存和發展狀況,尤其是日本侵略者所帶來的亡國滅種的危險,通過自我與他者兩兩相對的認知去激發民眾的民族危機感這一原動點,從而最終促進民眾普遍而徹底的民族覺醒。正如馬克思所強調的“人對自身的關系只有通過他對他人的關系,才成為對他來說是對象性的、現實的關系”。(5)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49頁。
以抗日戰爭時期黨所創建的淮北抗日民主根據地為例,日本侵略者在根據地所犯下的滔天罪行,客觀上促進了根據地人民的民族覺醒。正如毛澤東所指出的:“我們國家的人民,也是由國內敵人和國外敵人教育過來的,其中也包括日本軍國主義者的教育。”(6)毛澤東:《毛澤東文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45頁。但這種民族覺醒的范圍由社會精英層向下層普通民眾的擴展,以及覺醒程度由淺層向根本的轉變,離不開黨的宣傳教育特別是對日本帝國主義侵略罪行猛烈而全面的揭露和批判。1940年6月在安徽泗縣小學教師聯合會上所作的報告中,時任皖東北軍政委員會書記的劉瑞龍就“我們怎樣來提高和發揚民族精神”提出了五點建議,其中第一點就是“我們要暴露日寇、漢奸、汪派、托派的丑惡和殘暴,提高全國人民對他們的仇恨心、敵愾心,提高全國人民的抗戰決心,使人民知道不打日寇便要亡國。”(7)劉瑞龍:《劉瑞龍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33、111、238頁。這種揭露和批判體現在:首先,總體上揭露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本質,讓民眾從根本上認識到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危害性。1940年12月時任八路軍第四縱隊司令員的彭雪楓在《拂曉報》上發表《為緊急動員告淮上紳耆書》,一針見血地指出日本侵略中國的終極目的就是滅亡中國,告訴廣大民眾“亡國人民,不逮牛馬,遠之如印度、朝鮮,固無論矣”。(8)馮文綱主編:《豫皖蘇邊文獻資料選編》,河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73、118、57頁。1944年8月新四軍第四師司令部、政治部聯合發布的布告中,強調日寇瘋狂南犯目的在于“妄想踞我神州”。(9)馮文綱主編:《豫皖蘇邊文獻資料選編》,河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73、118、57頁。其次,結合具體事例分析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行徑,讓民眾真實地感受到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危害性。如對于日本帝國主義對淮北地方的侵略尤其是人力物力的掠奪,1942年在淮北蘇皖邊區政府工作報告中淮北區黨委副書記兼行政公署主任劉瑞龍指出,其企圖“作為它進攻大后方的依托”、“實行其‘以戰養戰、以華制華’的毒辣政策”;(10)劉瑞龍:《劉瑞龍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33、111、238頁。對于日本推行所謂“大東亞共榮圈”的文化工作以及在中國廣大農村推行的奴化、偽化教育,劉瑞龍強調這“淋漓盡致地透底無遺地說明了日寇不僅在軍事上、政治上、經濟上要毀滅中國,并在文化上處心積慮地要奴化中國人民”;(11)劉瑞龍:《劉瑞龍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33、111、238頁。在《新四軍第六支隊各首長告全體指戰員書》中,就日本侵略者扶植汪偽政權的陰謀,新四軍第六支隊司令員彭雪楓指出“這是日寇變本加厲滅亡中國最毒辣的一計”,“是日本軍閥利用以‘達政治進攻的目的,解決中國事件’,是日寇處心積慮的最后計”。(12)馮文綱主編:《豫皖蘇邊文獻資料選編》,河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73、118、57頁。另外,還運用多種方式控訴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罪行,讓盡可能多的民眾認識到日本帝國主義侵略的危害性。最典型的是通過“無聲的文字”和“有聲的表演”來控訴日寇在根據地所犯的滔天罪行。“無聲的文字”,就是在創辦的《拂曉報》上以通訊(如《肖宿永邊敵人的暴行》)、新聞特寫(如《戰斗著的睢杞太》)、詩歌(如《自由的渦河》《東征三年》)等文學形式揭批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罪行。“有聲的表演”,如成立拂曉劇團,通過演員們巡回表演《打鬼子去》《血祭九·一八》《參加新四軍去》等劇目,向基層民眾揭露日本帝國主義的累累罪行。總之,通過揭露日本帝國主義侵略罪行,讓根據地不同階級、階層的民眾普遍有了亡國滅種的危機感,相應地也促使他們認識和反思民族的生存和發展狀況,這客觀上激發了中華民族的覺醒,增強了中華民族的凝聚力。
身份意識是民族意識中最基本的內涵,也是民族意識的最根本屬性。它主要體現在對民族的歸屬和認同上,同樣間接地折射出了與其他民族的分界意識。身份意識無論是對民族成員的個體還是共同體而言都至關重要。就個體而言,是持續作用在他們心理深處的一種情結,對他們現實中的行為發揮著規范制約的作用;對共同體發展而言,身份意識具有資源整合、精神凝聚和目標激勵等功能。日本帝國主義對華侵略的罪惡行徑尤其是文化侵略,從民族意識來看就是企圖通過所謂的文化改造和思想改造在精神上摧殘、泯滅中國人民的民族身份意識和國家觀念,進而使中國永遠淪為日本的殖民地。例如,日本侵略者所鼓吹的“大東亞共榮圈”,實質上就是用“種族”取代“民族”,將自身對華的侵略美化為支援中國等東亞黃種人反抗歐美白種人的種族革命,從而間接達到摧殘中國民眾心目中中華民族這一身份意識的企圖;所推行的“皇民化運動”,妄圖通過文化教化把中國人民改造成“天皇的子民”,用大和民族文化取代中華民族文化,這實質上就是直接泯滅中國民眾的中華民族身份意識。
正是鑒于民族身份意識的重要性,抗戰時期淮北抗日民主根據地黨和政府為反擊奴化等錯誤思想以培育民眾正確的民族認同觀,著力從以下幾個方面進行了實踐:首先,重點推行以發揚民族精神為基本內容的學校教育和社會教育。例如,就如何開展敵后抗戰教育,劉瑞龍強調,“我們要拿民族精神教育人民,教育兒童,打破敵寇漢奸奴化政策,打破頑固派反共派投降妥協分裂倒退的陰謀。”(13)劉瑞龍:《劉瑞龍文集》第1卷,第30、239頁。1941年9月淮北行政公署明確將“提高民族氣節”寫入文化教育方針里面。到1944年底淮北全邊區共有民校(即民眾學校)1830個班、學生達66383人,從1943年起開展的冬學運動中僅淮寶一縣就有冬學400所、學生1500余名。(14)歐遠方、童天星主編:《淮北抗日根據地史》,中央文獻出版社1994年版,第236頁。其次,大力倡導“中華民族”觀念。以這一時期根據地所制定的文件乃至主要領導者的講話為考察對象,“中華民族”的概念相當常見。例如1941年《豫蘇皖邊文化協會對時局緊急通電》中,向各黨各派及全國抗日部隊呼吁務必“請體念中華民族之獨立,四萬萬五千萬人之解放,炎黃子孫之光榮勛績”而一致起來反對反共內戰。(15)馮文綱主編:《豫皖蘇邊文獻資料選編》,第311、81、347頁。1943年在淮北蘇皖邊區第五次教育行政會議上,劉瑞龍強調通過抗日教育“要使每個人不僅懂得自己已是中華民族的一分子,并且能為抗戰建國盡其一分子的責任”。(16)劉瑞龍:《劉瑞龍文集》第1卷,第30、239頁。這里“中華民族”的內涵,以1939年底毛澤東所作的《中國革命與中國共產黨》相關論述來看,就是中國是一個多民族的國家、“中華民族”是中國各民族的共同稱謂、“中華民族”內部各民族一律平等。(17)鄭大華:《民主革命時期中共的“中華民族”觀念》,《史學月刊》2014年第2期,第48—54、136頁。毫無疑問,相較于國民黨蔣介石的中國只有一個“中華民族”的民族理論而言,中國共產黨所宣傳的“中華民族”概念“更能為全國各族人民所接受,也更有利于他們樹立起自己既是本民族的一分子又是中華民族一分子的民族認同感和歸屬感”,“抗日戰爭的勝利是中華民族復興的樞紐,而奠定這一樞紐的基礎則是中華民族自我意識的形成”。(18)鄭大華:《“中華民族”自我意識的形成》,《近代史研究》2014年第4期,第4—9頁。根據地黨和政府還就如何增強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進行了探討。例如,針對中華民族內部不同民族和階級、階層之間“民族意識的強弱,覺悟程度的高低都極不一致”,主張“統一這諸種差別于抗日,團結先進,推動后進,爭取動搖,排除叛逆不肖”。(19)馮文綱主編:《豫皖蘇邊文獻資料選編》,第311、81、347頁。在個人或家庭利益與民族、國家利益的關系上,強調前者要服務和服從于后者,后者的實現也從根本上保障了前者。“地方的勝利是和全中華民族的勝利分不開的,一家一人的安全和全豫皖邊民眾全中國同胞的安全分不開的,想挽救地方的糜爛和家鄉的厄運,必須從大局著想,為抗戰的主力著想,把個人的心思財力,完全溶化在時代的大潮流里面。”(20)馮文綱主編:《豫皖蘇邊文獻資料選編》,第311、81、347頁。
作為民族意識情感的重要組成部分,民族自信心就是對本民族的生存能力和發展前途所給予的一種情緒反映和態度體悟。之所以重視民族自信心,一方面在于它是民族主體意識中的“肯定性的自我意識”,關乎著民族信仰的建構,畢竟“信仰作為一種自我意識和自我感覺,是以個人對他所處的社會關系和價值關系的意識和感覺為前提的”;(21)黃慧珍:《論信仰的本質及其歷史形態》,《哲學研究》2000年第5期,第10—15頁。同樣,一旦確證后它將成為民族發展中最基本、最深沉、最持久的力量,是民族的精神支柱。近代以來,面對西方列強的侵略中國屢戰屢敗,這無形中造成了中國人民族自信心嚴重受挫;尤其到全面抗戰的初期日本帝國主義侵占了大半個中國而國民黨在正面戰場卻一潰千里,這使得失敗主義、悲觀主義、“亡國論”籠罩著全國,中華民族的民族自信心降到了冰點。以當時的淮北地區為例,1939年10月時任豫皖蘇邊區黨委委員的肖望東在發表于《拂曉報》上的文章《斗爭一年中的政治工作》中,就描述到“去年這時的前后,在這里,人民是處在一個慘痛生活的日子里。敵人進攻,有錢有勢的人早已逃之一空,剩下的是愁苦的群眾。他們遭受著侵略者及奸細們殘酷的蹂躪,他們忍受著燒殺奸掠與‘號人’、‘拴泥蛋’等的慘劇。……可恥的、無氣節的民族敗類們,他們大撒其謊說:日本皇軍如何厲害,平原游擊戰爭又是怎么樣沒有希望。”(22)馮文綱主編:《豫皖蘇邊文獻資料選編》,第41、10、303、146—147、46—47頁。
缺乏民族自信心必將導致民族自卑,也會失去民族復興的強大精神動力。當時淮北抗日民主根據地黨和政府已經認識到提升民眾民族自信心的重要性。1938年7月,在《論在敵人后方工作》文中,彭雪楓指出,在敵人后方的首要基本任務就是“發動群眾斗爭——提高群眾的民族意識,激起群眾對敵人的仇恨,發揚群眾的斗爭熱情和勝利信心”。(23)馮文綱主編:《豫皖蘇邊文獻資料選編》,第41、10、303、146—147、46—47頁。劉瑞龍明確將民族自信心視為民族精神的重要內容,號召廣大的在敵后方的教育工作者務必用各種方法“提高民族自信心,打破民族失敗主義和一切悲觀失望情緒”。(24)劉瑞龍:《劉瑞龍文集》第1卷,第33頁。而就如何提高民族自信心,除了向民眾正確分析客觀形勢使自信建立在理性的基礎上外,淮北抗日民主根據地黨和政府最為典型的做法就是宣傳歷史和現實中的榜樣典型,從而使民族自信有深厚的歷史底蘊和現實依據。宣傳歷史中的榜樣典型,主要是基于淮北地區自古多英雄豪杰尤其是民族英雄輩出,號召廣大民眾學習他們的精神品質,從而培養和提升民族自信心。“宣傳中華民族歷史上的許多光榮史績、模范人物,如:岳飛、文天祥、史可法等等民族英雄,我們民族的優良傳統,以及過去我們中華民族在科學上、文化上許多光輝的發明和成就。從這中間來說明中華民族的偉大,我們是不受任何強寇的侮辱和奴役的民族,以提高我們民族的自尊心。”(25)劉瑞龍:《劉瑞龍文集》第1卷,第33頁。1941年淮上總動委會在《為武裝民眾保衛淮上告淮上各界同胞書》中,開篇就強調,“‘自古淮上多英雄’,我們毫不夸耀的說,有周以還,淮上在反抗異族侵略的斗爭上,有明一代的驅逐元胡的民族復興運動”,有“張樂行等所領導的反抗清廷的農民暴動,這都是歷史上的光榮史跡”。(26)馮文綱主編:《豫皖蘇邊文獻資料選編》,第41、10、303、146—147、46—47頁。宣傳現實中的榜樣典型,重點就是宣傳中國共產黨領導根據地軍民所取得的抗日業績以及所涌現出的英雄模范,旨在告訴民眾中國共產黨是抗日的中流砥柱,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就是民族自信的根本所在。例如,1939年7月,時任新四軍游擊支隊參謀長的張震對新四軍某支隊自東征以來九個月的經歷及所取得的成就進行了回顧,指出東征中犧牲的先烈“都是中華民族的優秀兒女”,明確東征的勝利“證明了在敵后積極的發動游擊戰爭,靈活的運用游擊戰術,是可能戰勝敵人的,站穩自己腳跟的!”(27)馮文綱主編:《豫皖蘇邊文獻資料選編》,第41、10、303、146—147、46—47頁。1940年元旦,彭雪楓在《為慶祝元旦告全體指戰員書》中,回顧了1939年所取得的勝利即“我們獲得了七十八次,平均四天半一個戰斗的勝利”,同時對盡忠于黨、盡忠于階級、盡忠于國家民族而犧牲的陳光勛、耿進才、馬慶華、王介夫等同志致以沉痛的哀悼;強調實現1940年斗爭的總目標盡管是困難的,但是“也將無疑問的一定能夠被我們努力來完成的”。(28)馮文綱主編:《豫皖蘇邊文獻資料選編》,第41、10、303、146—147、46—47頁。1941年10月13日,《拂曉報》對新四軍第四師三周年的戰績進行了專門宣傳。上述作為毫無疑問向民眾傳遞了這樣的訊息:只要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中國人民和中華民族團結御侮、共同奮斗,最終一定會以極端落后的經濟和軍事力量打敗遠比自己強大的日本侵略者,贏得抗日戰爭的勝利。
這里的民族向心性,指的是民族成員對民族共同體因認同而表現出一種持久、穩定的歸屬、依附、融入等向心力的特征或特性。一定程度上,民族向心性屬于民族意識中的行為進取層,是民族認知評價和情感態度層合力作用的結果。之所以突出民族向心性,既在于它是民族吸引力強弱的“晴雨表”,畢竟“民族向心力是對民族整體釋放出的吸引力的回應,實質上是對代表著民族整體的民族政治核心的認同度、滿意度、支持度的體現”;(29)孔慶榕等主編:《吸引力與向心力:中華民族凝聚力的百年嬗變》,廣東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6頁。也在于它是檢驗和判斷民族凝聚力的“風向標”,攸關著民族的生死存亡。另外,民族向心力本身是一個系統性結構,其中文化向心力處于核心地位,民族向心力實質上就是民族文化的向心力,因為民族向心力體現了“民族的價值判斷和價值取向”,而“文化是價值的存在形態,文化的核心就是價值取向”。(30)孔慶榕主編:《中華民族向心力研究》,廣東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15頁。聯系到抗日戰爭爆發前后民族危機日益深重背景下,如何提升民族向心力以克服民族離心力成為迫切需要解決的時代課題。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深知文化建設的重要性,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將文化的民族性與時代性、世界性緊密結合起來,提出了新民主主義文化論,希冀用文化來塑造民族靈魂和構建共同守望的精神家園,從而最終凝聚民眾的民族向心性。“在研究和闡釋整個新民主主義文化思想體系最終形成問題的時候,是絕不能忽略和輕視抗戰前后中共黨人文化‘民族性’意識的覺醒及其有關認識的深化這一歷史事實和思想環節的。……更為重要的還在于,他們因此找到了文化意義上的那種深沉的‘民族自我’。”(31)劉輝:《中國共產黨人的文化自覺——新民主主義文化思想再研究》,中共黨史出版社 2008年版,第163—164頁。
新民主主義文化論來源于抗戰時期黨領導下的民族解放戰爭實踐,同樣又在實踐中對民眾民族意識的培育與行為發揮著引領價值。以當時的淮北抗日民主根據地的文化建設為例,無論是對為什么需要建設新民主主義文化、建設什么樣的新民主主義文化,還是如何建設新民主主義文化方面,無不體現和滲透著凝聚民眾民族意識和增強民眾民族向心力的蘊味。例如,就為什么要建設新民主主義文化方面,強調了“民族性”。在《開展淮北蘇皖邊區的國民教育》報告中,劉瑞龍指出:“文化斗爭是從屬于抗日戰爭的,是為抗日戰爭的勝利而服務的,只有為抗日民主事業而服務的文化,才是我們今天所需要的文化”,“實行新民主主義教育,推進抗日文化運動,提高人民的政治文化水平”。(32)劉瑞龍:《劉瑞龍文集》第1卷,第75頁。同樣,在《開展豫皖蘇邊新文化運動芻議》中,時任行政公署教育處處長的江凌就明確“這個地區的文化運動,更具有了它本身的特殊的任務,這就是如何為建立和鞏固這個抗日民主根據地而服務,如何為創造這個新民主主義的文化根據地而奮斗”,并具體分析了四個原因,即:“處在抗戰的最前線,經常與日寇搏斗”;“處在南北戰場的中心,配合全面作戰的地方,對于團結抗戰的要求特別高”;“是落后的地區,……封建意識和守舊心理,還相當濃厚地存在著”;“在這里建立了抗日民主根據地,實行了真正的民主政治,徹底地執行了抗戰建國綱領,人民大眾成了政治和文化的主人”。(33)馮文綱主編:《豫皖蘇邊文獻資料選編》,第425—426、421頁。就建設什么樣的新民主主義文化方面,突出了“民族性”。1940年在《為展開文化運動而斗爭》中,彭雪楓就提到:“我們是主張實現民族的、科學的、大眾的、新民主主義文化的。因為是民族的文化,故堅決的向帝國主義——首先是日寇的帝國主義文化斗爭。”(34)馮文綱主編:《豫皖蘇邊文獻資料選編》,第425—426、421頁。渦陽縣職教員抗敵聯合會在制定組織章程時,明確將“本會以動員全縣職教員參加抗戰工作,并研究戰時教育之理論與方法,開展渦陽教育,實現新民主主義文化”視為宗旨。(35)豫皖蘇魯邊區辦公室、安徽省檔案館編:《淮北抗日根據地史料選輯》第7輯,1985年編印,第22、151、195頁。就如何建設新民主主義文化方面,注重了“民族性”。例如在根據地的學校教育和社會教育中,強調“要堅持為抗戰服務的教育使命,要握緊新民主主義的武器,來打退‘奴化教育’的侵襲,消滅‘封建主義’的毒素,要百倍的提高民族警覺性”,(36)豫皖蘇魯邊區辦公室、安徽省檔案館編:《淮北抗日根據地史料選輯》第7輯,1985年編印,第22、151、195頁。“進行廣泛深入的時事教育。使群眾真正懂得中華民族中國人民解放的道路并決心為這一道路的勝利而奮斗”。(37)豫皖蘇魯邊區辦公室、安徽省檔案館編:《淮北抗日根據地史料選輯》第7輯,1985年編印,第22、151、195頁。
如果說民族向心力是民族成員對民族共同體所作用的力,那么民族吸引力就是民族共同體對民族成員所作用的力。它們是民族意識中行為進取層里面一對相互作用的基本的力,共同構成了民族的凝聚力,兩者之間的矛盾運動不斷推動著民族凝聚力的變化發展。(38)孔慶榕主編:《中華民族向心力研究》,第103頁。因此,要充分發揮民族的向心力,務必要最大程度地增強民族的吸引力,尤其是注重于實踐層面民族共同體對民族成員利益的維護和實現。盡管通過文化上構建民族靈魂能夠提升民族向心力,但畢竟其只是從形而上的層面對民族成員利益的一種價值體現,文化價值還需要現實層面的基礎支撐和動力保障,而不是一味的抽象化存在著。正如馬克思、恩格斯所指出的:“‘思想’一旦離開‘利益’,就一定會使自己出丑。另一方面,不難了解,任何得到歷史承認的群眾的‘利益’,當它最初出現于世界舞臺時,總是在‘思想’或‘觀念’中遠遠地超出自己的實際界限。”(39)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03頁。正是鑒于此,抗日戰爭時期中國共產黨在領導人民反對日本侵略者的同時,也在敵后建立了根據地政權,并借助于政權采取了諸多措施維護和實現著民眾的利益。不可否認政治共同體不同于民族共同體,但是黨的性質和宗旨以及特定的社會背景,決定著根據地政權這一政治共同體也承擔著民族共同體的職責,施政行為體現和反映了民族共同體對民族成員利益的保障,相應地增強了對民眾的民族吸引力。另外,這也充分體現了中國共產黨在民族解放的敘述乃至實踐框架中,相對于國內的其他政黨尤其是國民黨而言,一個顯著的特色就是“將階級斗爭理論引入民族主義思想”,構建了“一種以‘代表’和‘喚醒’為特征的列寧式政治構想”。具體來說,中國共產黨的“代表政治”首先以馬克思主義階級分析為基礎,將自己定位為“無產階級利益‘真正的’和‘惟一的’代表”,又“借助‘聯合戰線’獲得了‘喚醒’其他民眾的資格”;相應的,以此為對照,國民黨“失去了代表整個民族的權利,成為易于動搖和妥協的資產階級之代表,條件具備的時候,就會和它所代表的階級一道,墮落為人民的敵人、革命的敵人”。(40)李里峰:《在民族與階級之間:中共早期的“國恥”論述》,《福建論壇(人文社會科學版)》2018 年第 3 期,第98—110頁。
以黨領導和創建的淮北抗日民主根據地為例,在維護和實現群眾利益方面呈現出利益內容具有豐富性、利益的對象具有廣泛性、利益的實行具有保障性等特征。例如,利益內容的豐富性,涉及到對群眾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等方面利益的維護和實現。經濟方面,通過減租減息、互助合作、發展工商業以及開展春耕、節約、紡織等運動,滿足著民眾的經濟利益訴求。1942年在《淮北蘇皖邊區行署關于貫徹改善民生法令實施的指示》中,強調“為謀廣大群眾生活改善,積極性的發揚,使他迅速的組織成為堅強偉大的抗戰力量,這是抗日民主政府主要的基本任務。”(41)豫皖蘇魯邊區辦公室、安徽省檔案館編:《淮北抗日根據地史料選輯》第2輯第1冊,1984年編印,第150、183、317頁。在《四師一九四三年的農業生產》報告中,列舉了1943年根據地農業生產方面的成績,指出根據地的實際生產與大后方榨取民脂民膏的國民黨反動派最大的不同在于“減輕人民負擔,自力更生克服財政經濟困難”。(42)豫皖蘇魯邊區辦公室、安徽省檔案館編:《淮北抗日根據地史料選輯》第5輯,1985年編印,第114、118頁。泗南縣半城區合作社正是因為“處處為人民謀利益”而“極受民眾擁護”,1944年舊歷年底時該社召開四鄉社員代表大會,到會代表300余人,分利后進行業務檢討,并討論來年發展計劃。(43)豫皖蘇魯邊區辦公室、安徽省檔案館編:《淮北抗日根據地史料選輯》第5輯,1985年編印,第114、118頁。政治方面,通過實行“三三制”、開展基層行政選舉等,滿足著民眾當家作主的訴求。1942年淮北地區第二屆參議會上,劉瑞龍在所作的報告中明確,根據地政權的綱領和一切工作的出發點就是“實行三民主義,實行抗戰建國綱領,實行中共統一戰線政策,發動群眾,團結一切抗日力量,保衛根據地,堅持抗戰,配合全國,爭取抗戰勝利,并為戰后新中國建立基礎。”(44)豫皖蘇魯邊區辦公室、安徽省檔案館編:《淮北抗日根據地史料選輯》第2輯第1冊,1984年編印,第150、183、317頁。1943年淮北蘇皖邊區行政公署發布的《關于改造基層行政實行民選的指示》中,強調改造基層行政實行民選就是“使我們的基層政權,真正成為人民所管理,為人民服務的民主政權,以便吸收廣大人民參加政權,密切政府與人民的聯系”。(45)豫皖蘇魯邊區辦公室、安徽省檔案館編:《淮北抗日根據地史料選輯》第2輯第1冊,1984年編印,第150、183、317頁。文化方面,通過開展國民教育、冬學運動、出版刊物、進行文藝作品展演等,滿足民眾的文化需求。1943年淮北蘇皖邊區發布的《一九四三年冬學運動實施辦法》指出,冬學運動“是一個大規模的群眾中的政治動員運動,……并從中提高人民的文化水平”。(46)豫皖蘇魯邊區辦公室、安徽省檔案館編:《淮北抗日根據地史料選輯》第7輯,第194—195頁。同年,在邊區第五次教育行政會議上,劉瑞龍強調“我們的基本任務便是:要繼續提高根據地內廣大人民的覺悟程度與文化水平。”(47)劉瑞龍:《劉瑞龍文集》第1卷,第239頁。社會方面,通過改善民生和社會管理,解決社會問題和矛盾,協調不同階級、階層的利益關系,促進著根據地的社會和諧穩定,保障著民眾的安居樂業。1941年淮北蘇皖邊區在修正《改善人民生活各種辦法》中,開宗明義地指出,制定各項改善民生簡易辦法就是“改善人民生活,實行貧富互助,借以團結各種力量,提高人民抗戰熱情,以求民眾幸福之增進與根據地之日益鞏固”。(48)豫皖蘇魯邊區辦公室、安徽省檔案館編:《淮北抗日根據地史料選輯》第2輯第1冊,第82頁。同時,根據地在維護和實現群眾利益方面還體現了利益的對象具有廣泛性的特征,一切贊成、擁護抗日的階級、階層和社會集團都被納入進來了。例如,以根據地的婦女階層為例,根據地黨和政府通過支持婦女獲取經濟獨立權,改變了其經濟上的不解放狀態;通過鼓勵婦女參政議政,改變了其政治上的不被重視狀態;通過保障婦女的文化教育權,改變了其教育上的不公平狀態;通過革除舊的婚姻制度,改變了其婚姻上的不自主狀態。(49)朱慶躍:《抗戰時期淮北根據地對婦女生活的重構》,《廣西社會科學》2021年第1期,第154—159頁。這些舉措一定程度上維護了婦女權益,推進了婦女解放。另外,維護和實現群眾利益方面還呈現出具有保障性的特征。例如,制定了諸如上述所提到的《關于貫徹改善民生法令實施的指示》《關于改造基層行政實行民選的指示》《關于改善人民生活各種辦法》等法規制度,確認與維護了民眾的利益;成立了各種社會組織機構諸如互助組、合作社、工作隊、救國會、農會、工會等,也保障與維護了民眾的利益。可見,這些實踐鞏固和擴大了當時民眾的共同利益基礎,成為“推動、增強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內在力量”,畢竟“共同體意識”來源于“人類社會各種共同體為了實現共同利益而進行的社會生產活動”。(50)嚴慶、余金華:《“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生成論略——基于歷史唯物主義的視角》,《中央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2年第3期,第5—13頁。同樣,抗日民主根據地政權的實踐成果,更加佐證了中國共產黨才是中華民族利益的真正代表者和維護者,也只有中國共產黨才能為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尋找到一條康莊大道。“中國共產黨堅持在敵后推行民主政治和進步的民主性質的社會經濟政策,給中國人民展示了新民主主義社會的雛形,……指明了現代民族精神的發展方向,使民族意識因其融入了人民性的內容而達到一個全新的高度。”(51)劉新華:《論抗日戰爭時期民族意識的空前覺醒》,《湖北社會科學》2006年第4期,第113—115頁。
中華民族意識的形成是各民族在長期的歷史發展過程中相互交往、團結合作以及共同反對外來侵略的結果。不可否認這種歷史選擇是主因,但是主動塑造也發揮了一定作用。(52)趙野春等:《漸進交融: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的必然進程》,《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22 年第1 期,第9—15頁。通過上述抗戰時期淮北抗日民主根據地對民眾民族意識的培育與行為引領實踐的考察,就會發現黨對于中華民族自我意識的正式形成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同樣,實踐也告訴我們,當下要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務必聯系現實,系統發力,重點突破。聯系現實,就是密切聯系當前國內外形勢和社會現實,正視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實踐中所面臨的機遇與挑戰,積極化挑戰為機遇。系統發力,就是要認識到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本身是一項系統性工程,涉及到民族的認知評價、情感態度和行為進取等諸多方面,包括民族危機感的養成、民族認同觀的樹立、民族自信心的提升、民族向心性的凝聚、民族吸引力的增強等。重點突破,就是新時代要推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不斷前進,以實現全民族共同富裕和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從而最終在夯實和拓展共同利益中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本文為安徽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項目“淮北抗日根據地中國共產黨增強群眾工作本領研究”(AHSKY2019D002)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