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善

余 公

長江謠

沒提防時間悄悄變身為媒人

美人魚最終嫁給大水

我的魂兒被勾走了，懸浮江面上

化身萬千光芒的圖騰

所有的風都在悲戚中呼號著

所有的樹都在虛空中追攆著

把所有撿拾到的傳說用夕陽烘干

那些經過歲月磨礪的石頭與水花正好

修建一座碼頭，當作你安歇新月的枕頭

你斜靠在避風的油燈邊，桃花半夢半醒

那點火光剛好溫暖一杯包谷酒

月光在窗外卸下隨波逐流的遠方

視野展開貫穿大半個中國的風景

我從茅舍里請出幾個吟詩作畫的山野秀才

將你的虎嘯刻在峽風的雄渾之中

將你的猿鳴刻在赤壁的凄美之上

我從閣樓上請出幾個山清水秀的巴蜀繡娘

給你殘破的桅檣上重新織一幅蜀錦

遵照大戶人家小姐出嫁的規制

扶著你跨過朝天門和夔門的門坎

我還會沿途敲開一座座山門

用川江號子將劫道的山鬼和水匪灌醉

無數溪流的纖繩

拉著你的花船緩緩走出深閨

每一個碼頭都有一張親人的臉

那些石頭和浪花的舌頭卷起的

鄉音，無所顧忌地大聲喊你乳名——

金沙江，川江，揚子江

大海的洞房擺滿了水藍色的嫁妝

美人魚??！我的魂兒要吹散了

哪天你看見一條中華鱘逆流而上

也許就是我一個人默默魂歸故里

巫咸的后人

從文峰觀下乘柳葉舟

深入大寧河的內心

神話復活，風景天人合一

在巫山與巫溪遇到巫

和有滋有味的巫咸國

此時，寧廠古鎮寂靜著

那些刀砍斧削的石頭沉睡著

從灶臺到祭臺

一位老鹽工散發晶瑩的微光

這位鹵水浸泡了一生的

巫咸的后人

你將左手青蛇右手赤蛇放生

你將銅錢拋向空中

祈禱天上的日月星辰

占卜萬事萬物的命運

你用鹽泉洗去貧窮疾病，用鹽泉

給族人的肌肉注入力量

我看見寶源山器宇軒昂

一群茁壯的樹在你胸膛上奔跑

一條茶馬古道在你胸膛上奔跑

最終你累倒在月亮的懷里

鹽泉終有一天結晶

日月終有一天輪回

你的神話繁衍無數生靈

那些白鹿、白兔、白龍

引領我進入你圣潔的王國

在導游身上看到巫祝

在寧廠古鎮遇到一個少女

古靈精怪在我眼前晃動

她的腳指甲涂抹了黑色

她的手指甲涂抹了黑色

她的嘴唇和眼瞼都涂抹了黑色

古鎮一下子暗淡了，深邃了

我懷疑她是不是巫祝投胎轉世

她的一口牙齒比鹽還潔白

她的嘴里有白鹿引泉白龍過江

她向游人講述巫咸國和她爺爺

講述天上的神仙地下的鬼怪

祭祀山神與河妖最精彩

仿佛就是她家里的故事

她的聲音飛濺出一泓鹽泉

舉手投足活像巫舞勾人心魄

我以為我是一個活得通透的人

殊不知遠古神秘大于內心的隱藏

虔誠的境界高于蕓蕓眾生的頭顱

我悄然置辦一桌豐盛宴席

擺上豬頭肉、燒雞公、白酒

和禱詞

恭恭敬敬敬她身上的巫祝

巴人消失之謎

月亮會掉進井里，為什么

巴人最后也掉進井里了

我沒承想能夠解謎

破舊的縣志一問三不知

我問遍了長江三峽地帶所有的井

干井，涂井，鹿井，溫湯井——

井里的水不解渴

這里叫井的地方都出產鹽

我恍惚看見，白兔，白鹿，白龍

一個赤裸上身的種族渾身肌肉

守護著生命繁衍的源泉。很久以后

遠古的碎片從遺跡中跋涉而來

講述巴人殘存的血性

講述巴人的視死如歸

一只青蛙從井里跳出來

恍然明白了為什么將一種結晶叫作

鹽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