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傘

陳柏清

早春二月，北方未暖。我和女兒拜訪友人后歸家，出門不久就突然下起了小雪，輕薄的雪花還沒落地就化了，只有街上松柏的枝頭上得以留下幾朵。我們雖然帶了傘，但颼颼的北風搭著潮冷的空氣，侵襲至骨，令我們加快了腳步。

剛剛走過一個街角，我看見樟樹下站著一個人，掃了一眼，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者，只穿了一件夾襖，她抱著肩，似乎在顫抖。本已走過，我又回轉，問她：“您怎么不叫車？”“這地方，沒有車啊！”她說，聲音已經帶著鼻音。這樣雨夾雪的天氣，恐怕一時晴不了。這個地段很偏僻，只有一趟公交車，還要走到橫街的對面去坐，距離并不短。如果沒有傘，恐怕會濕透。而且，老人的肩膀已經濕了。我猶豫了一下，把傘遞過去，說：“您去對面吧，那里打車方便一點，也可以坐公交車。”老人猶豫了一下，說：“那您？”我指了指幾步遠外的女兒，答道：“沒關系，我們可以合用一把傘?！崩先私舆^來，說道：“那真是謝謝您了，您告訴我地址，過后我把傘給您送回去?！薄安挥昧耍S便給有需要的人吧?！奔依镞€有多余的傘，也不是昂貴的東西，想到老人還因此專門跑來送回，我干脆地拒絕了她。

這件事情我很快就忘記了。

再次回到小城已是三年后，我負責一本雜志的老年欄目。有一天，主編讓我去采訪一個叫李翠琴的老太太，主編說：“老太太很厲害的，是慈善明星，用工資為災區捐了十多萬元呢，她不是物質大款，卻是精神大款?！蔽艺f：“太好了，這樣的任務我愿意完成?！敝骶幮χ戳丝次?，說道：“先別高興，老太太不愛接受采訪，不愿意出名?！?/p>

為了能更好地表達我內心的真誠，我思考了良久，最后打電話對老人說：“我肯定實事求是，絕不虛夸，您認為自己做了該做的，但也必須承認這是美好的。說句不恭敬的話，把您的事情寫出來，就當您拋磚引玉，為了這個世界更美好添磚加瓦了。”我不知是不是這句話打動了老人家，她竟然接受了我的采訪請求。

見面的場景和我想象得差不多，只是老人的家比我想象中的更整潔，為人也更親切，有一見如故之感。老人對自己的善舉沒做過多描述，但是談了許多過去的艱苦歲月和現在的美好生活。她說：“最好的珍惜，就是使它更好。這樣的盛世，值得我們每個人好好珍惜。”采訪快結束了，老人請我參觀她的房間，在她書房的柜頂上，一把撐開的傘讓我的心“砰”地跳了一下。那是一把黑色底粉色碎花的雨傘，還是玻璃把的舊款，我回頭看了看老人，也許她注意到我的目光，對我說：“這把傘還有一個小故事，它來自一位善良的女士，也是我‘春日傘’計劃的靈感源泉，改天我講給你聽?！笨墒?，此刻我的思緒已經飛走了，所以對老人的話未能及時作出反應，恍惚間已經告別出門。

我確定那把傘是三年前我送出去的那把，因為傘的帶子曾經掉了，是我親手縫上去的，當時沒有合適顏色的線，就用了白色的。如果那把傘不是我的，那這世界巧合的概率就太大了。

晚上女兒歸家，我與她談起此事。她說：“真的這么巧？”我說：“是啊，那把傘的帶子是我親手用白線縫上去的。只是‘春日傘’，又是什么計劃呢？”女兒咯咯笑起來，說：“這你都不知道，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蔽亿s緊說：“愿聞其詳。”女兒說：“‘春日傘’計劃，就是現在咱們這里公交站和大商場門口都有幾把公用傘，留給下雨沒傘的人使用，用后再放回，這些傘上面繡著‘春日傘’三個字?！薄芭叮坎粫G嗎？”我瞪大了眼睛問道。“誰會用了不還？倉廩實而知禮節，現在傘不見少，還見多呢?！迸畠簡栁?，“你是那把傘的主人，你說了嗎？”我搖了搖頭，說道：“沒有。為什么要說出來，這樣多好！”女兒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晚上，我躺在床上很久沒睡著，那次送傘，當時并沒多想，只是覺得老人在那樣的天氣里，沒有傘恐怕會生病，沒有想到卻真的催生了這樣的“大善”。勿以善小而不為，今天我有了新的理解。再小的種子，也可以萌發;再微不足道的善意，也會開出美好的花。天黑有燈，下雨有傘，這是許多人心中幸福生活的模樣，可是這把傘不一定來自親人。當善意成為社會生活的流行色，成為人們內心的理所當然，那么，這就是一個美好的世界該有的樣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