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意在山水

施崇偉

錢穆能自學成才，并成為一代大師，是在“專注”上下足功夫的結果。幼年時“日讀生字二十，忽增為三十”，他便能強記不忘，“又增為四十”，每篇文字讀過三遍就能背誦;他讀《三國演義》時，傍晚屋里光線暗，干脆就爬上屋頂讀，9歲時便能背誦;他謀生于小學教師時期篤志苦學，“未嘗敢一日廢學”，夏夜讀《昭明文選》，為防蚊蟲叮咬，他把雙腳納入甕中堅持夜讀;老來創辦新亞學院時，為籌集辦學資金四處奔走，幾乎沒有休息的日子。

錢穆不僅善于治學，還是個樂山樂水的性情之人。他曾說：“讀書時當一意在書，游山水時當一意在山水。乘興所至，心無旁及。”所以《論語》一開始就說，“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關鍵是一個樂趣。

在西南聯大時，李埏求學于錢穆，也是錢穆游遍滇中山水的陪伴。有一次，李埏陪了錢穆整整5天，游覽了石林、芝云洞、大疊水瀑布等勝景。錢穆是一位很會因勢利導的良師。在旅游間隙，他將最重要的心得面授李埏：“治史須識大體、觀大局、明大義，可以著重某一斷代或某一專史，但不應密閉自封其中，不問其他……你有志治宋史，但通史也決不可忽。若‘不知有漢，無論魏晉’，那就不好，勉之勉之！”這些教導，成為李埏的座右銘。

錢穆對朱熹的“出則有山水之興，居則有卜筑之趣”的生活方式極為欣賞，治學著述便喜歡選擇環境清幽、景色宜人之處。在集美學校任教時，他每天掌握好海潮時間，潮漲前他到達海灘，迎石而坐，潮退后聽同事講其師弘一法師言行，怡然情景受其熏陶。在北京大學時，他不在書房備課，而是獨自往校園中古柏草坪前，“或漫步，或偃臥，發思古幽情”。

治學的一心一意對一個學者而言當不在話下，難能可貴的是，錢穆把游山玩水之事也做到“當一意在山水”。

不擇時長時短，課間也是一趟短距離旅游。錢穆在北平師范大學任教時，一天下課后，學生李埏前來求教。錢穆便對他說：“邊走邊聊。”于是，從北平師范大學校園到中山公園，師生間展開了一次獨特的“短距離游學”之旅。當時，北平師范大學文學院在石駙馬大街，錢穆與李埏邊談邊走，走到校門口，再沿著林蔭道一直走到西單后，又前往天安門附近的中山公園。進入中山公園，樹木掩映下的來今雨軒，師生二人一邊賞風景，一邊聊學問。

在貴州遵義浙江大學任教時，錢穆幾乎天天游湘江河岸。早晨，他手持棕竹手杖，沿湘江西岸順流南行;大約走一小時，再從岸邊小道回老城。錢穆說，他很愛山水，尤愛流水，因為流水活潑，水聲悅耳，可以清思慮，除煩惱，怡情養性。錢穆對這段旅游時光這樣描述：“余尤愛遵義之山水……時方春季，遍山皆花，花已落地成茵，而樹上群花仍蔽天日。余臥山中草地花茵之上，仰望仍在群花之下。如是每移時。余尤愛燕子……遵義近郊有一山，一溪繞其下，一橋臨其上。環溪多樹，群燕飛翔天空可百數。盤旋不去。余尤流連不忍去。”

錢穆就是這樣，無論讀書治學，還是游山玩水，總能專注心神意念。專注于山水，急馳的列車，倚窗的乘客托腮凝神，看風景的人成為別人眼中的一道靜謐風景;專注于學問，專注就是一本人生之書，讀千遍也不厭倦;一輩子專注地愛一個人，這一生，就會比我們想要的更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