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鑒

喊雷

康熙年間，在鄂州任教諭的舉人劉顯因受文字獄株連，不得不舉家逃亡。輾轉千里，好不容易才遷徙到杳無人煙的川北搽耳山南麓開荒定居。

飽嘗了人世艱辛的劉顯，深諳創業不易。欲圖劉氏族人百世昌達，遂于入川三載慶典之日，制定了鐫刻于碑石上的劉氏族規。

族規之苛細，實屬罕見。其中竟有這樣的條款：“劉氏族人，凡因行兇或斗毆致人傷殘者，斬。”

鑒于身為族長的劉顯賢德與威嚴并濟，教化與律條并重，此后的數十年間，族人皆能尊老愛幼，和睦相處，屬地阡陌連亙，六畜興旺，五業昌盛。

有一天，宗祠的八角鐘被敲響了。

原來是被劉顯視為心肝寶貝的兩個曾孫在田間毆斗，用拳頭大小的一塊石頭對擊，結果兩敗俱傷，所以被族人押到宗祠，聽候處置。

劉顯問明緣由后說：“你倆雖皆是被打之人，但同時又是打傷對方的兇手，按族規，均應處死。”

“求祖爺饒命。”弟兄倆同聲哀求，淚如雨下。劉顯厲聲道：“凡觸犯族規者，歷來皆嚴懲不貸。你倆的死罪斷然不能赦免。只是我尚有些許疑竇未解：如此區區小石，焉能致人重傷？為查個明白，現在我令你倆，按毆斗時的距離站定，然后用此石對擲，再現當時情狀。對打時，你倆切勿因將不久于人世而敷衍懈怠;投石務須求狠求準，不得讓石頭墜落地上。須知石頭落地之時，便是你倆頭顱落地之時！”劉顯說到此，便轉過身來，對行刑人道：“切記：但見石頭落地，無須再問緣由，便立即將他二人處死，不得有誤！”然后，劉顯整冠捋須，離開太師椅，雙手剪于背后，踱出大門，來到祠堂前遮陰的黃桷樹下坐定，翹首凝視著湛藍而高遠的天空。

祠堂前，行刑人宣布擲石對擊開始。

弟兄倆面對著那塊系著他倆性命的石頭，都禁不住心的狂跳、手的顫抖，唯恐拋石時用力過大或方向不準，造成對方接不住致使石頭落地的可怕后果。弟兄倆為了盡可能長地延續活在人世的時間，在互擲石頭時，都不約而同地向前跨上幾步，盡量縮小兩人之間的距離，并屏聲靜氣、小心翼翼輕拋、拋準，以期對方能萬無一失地接在手中……

大約兩個時辰后，劉顯見狀，返回祠堂，厲聲喝問：“刀斧手！為何還不將他倆處死？”

“稟祖爺，他倆互擲石頭雖數百次，但無一次墜落地下，故未行刑。”

劉顯道：“看看看，果然如我所料：其中確有冤情哪——原來這塊石頭并未傷人，并非擊傷他倆的兇器。”

“祖爺，不！我們親眼看見正是這塊石頭擊傷了他倆。上面還沾著血跡呢。”

“倘如你們所說，這就更奇了——這就表明這塊石頭自進了我劉氏宗祠之后，便已經改惡向善，不再傷人。由此可見，它肯定是一塊有靈氣的石頭。鑒于他弟兄倆相互擊傷的事實查無實據，且有神石庇佑，故應順應天意——我宣布免去他弟兄倆的死罪。”

正當弟兄倆向族長劉顯頻頻叩頭謝恩之時，劉顯道：“不必謝我，要謝就謝這塊神石。”接著劉顯命弟兄倆將這塊石頭用紅綢裹了，盛入蓮花托盤之中，置于天地君親師牌位之側，然后率眾族人燒香焚紙，向神石行三拜九叩之大禮。

事后，族長劉顯還撰文將此事載于族譜，并規定劉氏門宗子子孫孫世世代代每逢清明，都必須入祠隆重祭拜神石，以為鑒戒。

選自《中國推理偵探微型小說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