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往事

◇王明新

一望無際的蘆葦蕩，包圍著幾排孤零零的簡易房，這就是我們鉆井隊的駐地，名字叫孤島。

上班吃飯睡覺三部曲，我們的業余生活除了打牌喝酒，就是套野兔。鉆井隊生活條件本來就艱苦，幾個月吃不到新鮮蔬菜是常事，更不用說肉了。孤島這地方除了蘆葦還有野兔，因此有的鉆工學會了用鋼絲套野兔，套個三兩只，就用燒水的桶煮，除了鹽沒別的佐料，依然讓我們大快朵頤。那時候雖然還沒禁獵槍，但畢竟不好弄，我們隊只有技術員安一帆有一支。用獵槍打當然比用鋼絲套更刺激，只是安一帆在宿舍門上貼了張紙條：各位免開尊口，獵槍概不外借。大家就只能羨慕地看著安一帆成天背著槍去蘆葦蕩里轉。

一個鉆井隊七八十號人，全是男人，所以只有一間用葦箔圍成的男廁所，也沒專人打掃，里面的環境可想而知。因此，我每天早晨起床后，就去蘆葦蕩里找個小空間方便。方便完，我就在蘆葦蕩里背英語單詞，背《唐詩300首》和《古文觀止》。英語書是我的高中課本，另外幾本書也是我從老家帶來的。不時有風追著天上的流云，從蘆葦尖上匆匆掠過，空氣中似有若無的草木清香，令人神清氣爽。

也是從那時起，在蘆葦蕩里，高中畢業就下鄉做知青，然后招工進了鉆井隊的我，開始重新拿起了課本，雖然前途渺茫，但是多讀點書總不是壞事。

一個早晨，我正捧著英語課本練發音，突然，安一帆端著獵槍從蘆葦叢里鉆出來。他盯住我手里的書，臉都白了，罵道：“小兔崽子，差點被我一槍崩了！”原來，安一帆把我手里的書誤認為野兔了。他背著獵槍四處尋找目標，突然看見蘆葦蕩里有野兔移動，趕緊舉起獵槍準備瞄準，就在他準備扣動扳機的一瞬間，突然覺得不對：怎么野兔不在地上跑，爬到蘆葦稈上去了？幸虧他及時反應過來，否則，扳機一扣，我可能就上西天了。

我和安一帆就此相熟起來。想不到，整天胡子拉碴的安一帆，卻是北京地質學院畢業的大學生，這讓我肅然起敬，他還讓我想看書就去他那里借。安一帆與隊干部一個待遇，單獨一間宿舍。我去了，書還真不少，地質專業的書我看不懂也沒興趣，文學類書籍倒是借了不少，很多都是世界名著，《約翰·克利斯朵夫》《靜靜的頓河》《獵人筆記》等等。空閑時候，安一帆主動做起了我的輔導老師，糾正我的英語發音，教我做數學題。讀高中的時候，數學是最讓我頭疼的，經過安一帆一講，很多難題都迎刃而解。

我在鉆井隊干了兩年多，從外鉗工干到了內鉗工。1977年，國家恢復高考，這消息還是安一帆告訴我的，他去鉆井指揮部參加一個地質論證會，從大喇叭里聽到消息，就替我報了名。回隊后，他給我制定了復習計劃。我宿舍人多，太亂，安一帆就讓我搬進他的宿舍。昏頭昏腦忙活了兩個月，我懷著忐忑的心情進了考場，很多題還是讓我看了發懵，尤其歷史，比如這樣一個填空題：日本人偷襲珍珠港是什么時間？我上學的時候就沒學過歷史，也從來沒聽人說起過這個歷史事件，哪里答得出來。

想不到，我還是被山東大學中文系錄取了。去學校報到那天，鉆井指揮部專門派車來鉆井隊接我，工友們集體把我送上車。安一帆握著我的手說，當初我要是開了槍，中國就少了一個大學生。說完，哈哈大笑。工友們都聽說過那件事，也跟著一起哈哈大笑。只有我，想笑笑不出來，想哭，最終被我忍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