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民工

高振杰

冬 子

暴雨比劃出的傷口更深，更長。房子漏了，豬圈、雞窩塌了，洼地的麥子一捆接一捆順水而去。你與父母艱難地在水里搶撈，父親的嘆息，母親的啜泣，像一根針，往你心頭狠狠扎了一下。

翅膀剛長出來，你就忽閃忽閃飛到縣城。當學徒，修摩托，補水箱與大車輪胎。不斷跟扳手、鉗子朝夕相處。

油漬麻花的你，潛心澆灌一個亮閃閃的夢。

多年以后，風生水起的你，店鋪，門市，高級轎車，存款，樣樣俱全。

你趁熱打鐵，跟團在港澳臺、新馬泰、馬爾代夫、迪拜、巴黎、東京、濟州島、巴厘島等地打卡觀花，留下蜻蜓點水的印記。

以前春風笑你，現在你笑春風。你說只要努力，誰都能活出想要的樣子。

如 風

小時候，你對小人書、小說、廣播劇的癡迷，遠超罐頭、鞭炮與冰糖葫蘆。

你常常拽著二大爺的襖袖，對一句句瞎話追根究底。

長大后，你將磚廠出窯、裝窯的酸，扛木頭的澀，置身煤窯深處的恐懼，誤入傳銷組織后機智逃脫的驚險，逐一品嘗后，進入深度反思。

煤油燈下，土堆上，你把山林飛鳥，煤的品格，火車上的心跳，賣俄貨的頓悟，人心，人性，填滿一頁頁稿紙，堆高，再堆高。

鋼筆字很快變鉛字，在各式各樣的雜志上搖曳生姿。獎杯與榮譽證書，是鼓勵，也是證明。

不惑之年，你自學網絡技能，開網店，做公眾號與網站，有板有眼。

省作協、中國作協的橄欖枝向你拋來時，你穩穩接住。

早已走出村莊的你，在深圳一家公司，為一群朝氣蓬勃的大學生，指點江山。

阿 華

父親走后，12 歲的你，光腳丫種地，鋤草，插秧，背柴禾。

農閑時，擺地攤賣蔬果、小貨。一輛裝得滿滿當當的木板車，在烈日下唱著，在雨雪中哼著，在感冒發燒時喘著。

15 歲，幫人賣衣服。18 歲，有自己的攤位，雇倆服務員。

人說新婚像喝蜜，你越咂摸越苦。上大學的二妹，讀初中的三妹、小妹。患病的母親，意外摔傷的公公，若一根根枯黃的稻草。

腰椎間盤的聲討愈演愈烈，手術刀也無能為力。癱臥病榻的你，從不信命，只信自己。

你捧起中醫典籍。從穴位圖，到每味藥，每個注解，逐一擊破。調配，試藥，給自己針灸。

90 天后，你踩著奇跡魔毯，勾畫中藥艾灸館的草圖。

你調配制作的中藥艾條，藥粉，藥粥，藥泥，療效顯著。頸椎、腰間盤、風濕患者，經常哭著進來，笑著出去。

現在，已考取中醫師執業資格證的你，將會為更多人解除病痛，找回自信與美麗。

劉 三

吃過冰雹、半個月澇套雨的虧后，你的笑比哭更難看。你說靠天吃飯像賭博，你輸不起。

你成了北京邊緣地帶的外賣小哥，接單送單，像騎電瓶車的蜘蛛俠，左拐右轉，在街道、門市、小區間游移攀爬。

被風追得暈頭轉向的你，動不動就走錯了地兒，灑了湯汁。

埋怨、指責、投訴，若落在身上的鞭子，你憋屈得想哭，離打退堂鼓，只差半厘米。

到了月底，手里那摞厚厚的鈔票，把你的雄心壯志重新點燃。你說有苦才有甜，為女兒的學費，兒子的婚禮，晚年的衣食無憂，你像鉚足勁的發條，跑得更勤更快。跑一單，離夙愿就近一步。

二 丫

為給癱瘓的母親、多動癥女兒治病。你省吃儉用，去廢棄的大庫刨鐵，翻垃圾堆，去木廠撿樹皮。

母親的病稍有起色，你立馬去木材廠扛原木，碼棺材料，板方材，淘鋸末子，裝車。去工地推磚，上磚，扛水泥，和灰，伺候瓦匠。加班加點，多掙一分是一分。

冬天，打砂紙，刮大白，去飯店洗碗，去蔬果店打雜……

每一天下來，骨頭幾乎散架。肩上的淤青，手上腳上的老繭血泡，觸目驚心。次日清晨，精神抖擻的你，重復撰寫昨天。

如今，你依舊住在村里，干著最臟最累的活，拿著令人羨慕的回饋。

城里新買的兩套樓房，租了出去。

你說，窮不可怕，怕就怕喪失對生活的信心與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