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民工阿爸

蘭應宗

藏身之地

阿爸，你說這條路的盡頭，是你的藏身之地。

那日，你懷揣白土屲的荒涼和寂寞，走出我們麥穗般狹長的村莊。

那日，你拋開所有家長里短，成了懸在城市空中的一顆釘子。

你奔跑，生存不再是一只鳥的高度。

你復活，生活不僅是麥穗的視野。

我的夢境里，你常常棲身。我叫你歇歇吧！你不肯，我渴望給你擦汗，再抹平你身軀的褶皺。

緘默時代

樓宇夾縫里的阿爸，不是井底之蛙。他探出頭，仰望樓宇夾縫里的一線碧空，默默把思緒壓到與地齊平。

天空用一抹藍安撫他蒼老的神經，這與故鄉白土屲的愛戀相同，他厭惡土地所釋放的孤獨，就像厭惡自己無聲的過去那樣。

他安穩，他沉默，他不想驚動陽光下的一粒塵土，更不想驚動時刻注視著遠方的妻兒。

他無數次想在樓宇中吶喊一聲，用山野中獨有的嗓音。

吞噬遠方

阿爸，你曾說大山外吞噬了你青春的地方叫做遠方，后來你說，出了村莊幾十里你再不能到達的地方叫做遠方，再后來你又把自家地頭外鋤頭夠不到的地方叫做遠方。

再后來，或許你要把炕頭以外的地方叫做遠方。

你敲擊寧靜的夜晚，城市的框架有了已知的模樣，你又賦予其生命的痕跡，用你飽滿的善良。

你留給城市的模棱兩可，自然與憂傷，始終像白土屲麥穗的干癟和欣喜一樣，供給遠方選擇。

知命之年

一片空曠，沒有給你些許自由，反把寒星拋入你的眸子。你的眼中閃光，冰晶般戳痛我埋藏的柔情。

看看吧！父親，這是一封信。

它許是一封家書吧！你剛學會寫字的兒子，寄了一封唯有你能讀懂的堅硬。

它許是載著幾行眼淚吧！別等它晾干，信封滲透出斑斑銹跡。

不不不，它定是一封來自四野的回信，由遠方的人親啟。城市低語，記載你忙碌一生的肯定，樓宇的咽喉里，歌頌你未知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