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行走的向日葵（外五首）

浩 然

這是一頁城市的信箋，它覆蓋著太陽的印戳

這是一群候鳥用泣血的啼鳴編織的一匹錦繡

一群向日葵一樣的遠行者根在鄉村

而頭頂著轉經輪與太陽耳語

熾熱的火焰給予他們滾燙的暗示

而暗示長成了一棵繁茂的大樹

一只夢中的鳳凰，給予他們還鄉的羽翼

給予他們神一樣的啟示

在城市里，他們是一群行走的向日葵

植物一樣鮮活的根莖裸露

令他們輕盈，也令他們沉重

但在天平兩端，他們還是執拗地抱緊理想不撒手

腳手架：城市長高的天梯

腳手架，城市長高的天梯

牢牢地扎根在大地上

從地面到塔吊車頂足足有三十層樓高

蜘蛛網一樣的腳手架筑牢了空間與時間

當然，也包含了他們的安危

這些裝卸工，泥瓦匠，戴著安全帽

也帶著生命里的囑托，一絲不茍

望眼欲穿的妻子，鬢旁染雪的雙親

還有幼小的兒女

都在攥緊內心那根快要繃斷的弦

那些鋼筋混凝土的硬度，始終提醒他們

時間可以鑄造一切

包括他們柔軟的身體

薄弱的意志。他們逐漸順從了命運

身體里漸次長出巖石一樣的夢想

鉗工：掌心里的紀念碑

這群工匠手里，握著的是鉗子錘子刀鉆

掌心里矗立的那個堅硬的繭子

是一座小小的紀念碑

它不是花崗巖，也不是澆筑的混凝土

它只是一個繞不開的寓言

它是勤勉與苦難的回報

從那個熟悉的鄉村，走向這座時尚的都市

這個矗立的小小繭子，是飛翔在音符深處的指揮棒

他們一遍遍聆聽

直至走進記錄大國工匠精神的熒屏

電焊工：心靈史的焊接者

焊接的火花，一簇簇落地

火樹銀花不夜天的春節

也不過是他們一茬茬接生的嬰兒

在春天，焊接倒春寒里的迎春花

在夏日，焊接三伏天里的曇花

在秋日里，焊接雍容富貴的大麗菊

在大雪紛飛時，焊接火焰般的紅梅

一桿桿焊槍焊接日新月異的城市生活

一桿桿焊槍將城鄉焊接得密不可分

而夜色里洶涌而至的那股鄉愁

早已化作夢里的一葉扁舟

從樸素的鄉村，到繁華的都市

他們內心的焊接點，一個連著一個

直至焊接完成一部壯觀的漂泊心靈史

油漆工：用色彩漆裝靈魂

這些生活色彩的化妝師有著足夠的耐心

他們也是出色的長跑者

他們與時間兌換銀幣，在苦心孤詣里

用一桶桶油漆把枯燥的塵世繪出溫情

在漂泊的內心深處，把一處處凹陷的峽谷

繪出一條條潺潺的小溪

城市在長高，他們美顏的技法日臻嫻熟

把審美的靈魂，注入蒼白和空洞

親愛的鄉村也在斑斕多彩的夢境里復活

滄桑被清脆的鳥鳴稀釋，故鄉的抬頭紋消失

這鄉愁的時空，就這樣被一桶桶油漆

縮短了距離，點綴了一場曠日持久的思念

他們昂起的頭顱讓我無地自容

這群行走的向日葵，令我看到了光芒

我絕不贊美虛構的春天

我只是被他們擎起來的生活的花香感動

一種風骨，從天空的蔚藍里閃現

我沉醉于這種藍寶石般的構圖

但我更多地感受到了白云遼闊的召喚

這群質樸的牧羊人，他們踏著松軟的泥土

告別鄉村，沾在褲腳的新鮮露水

還帶著野花的香味

他們以健碩的身體

在城市的天空里，放牧大片的羊群

一個時代的引擎

被他們的熱血、愛與質樸

激發出最大的功率

幸福的含義被鐘點工，保姆，管道工

廚師，木工，架子工……聯袂提速

這群行走的向日葵

他們昂起了驕傲的頭顱

讓我看到了生命的高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