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在高處的生命

洪 恩

蜘蛛人

一根繩索從樓頂垂到地面

中間搖晃的部分

系著生活和微薄的命

選擇無風的日子

酷暑或嚴寒，不必在意

身影高懸

在樓宇之間來回穿梭

像一只大號的蜘蛛，捕食

人間煙火

在高處，仰視每一個窗口

——他多想低下頭

忽略別人驚詫的目光

俯視

曾經經歷的坎坷

瓦 匠

他一手揮舞瓦刀，一手

稱磚頭的分量

粗糙的大手堅硬

也很柔軟

一生與磚瓦沙石打交道

一筆一畫，構建

生活的高度，卻從沒高出過他的肩頭

他雙腳沒踏過實地，腳手架

是他走過的最長的路

有時，他也會把一塊磚頭

砍成七寸，只為砌出

更溫暖的家

腰千百次彎下，又千百次直起

千百塊磚頭壘起的一生

——最終，為了一套房

將自己

砌成了一堵墻

外架工

他站在工地十八層的外架上

看到了一只鳥的疑惑

這只鳥，黑豆般的眼睛

——若有所思。不必懷疑

他們有著相同的境遇

為了生活，懸在高處

城市的天空有著不一樣的寂靜

他更喜歡風敲耳鼓的雷鳴

落日終究還是低過了視線

而他久久不愿降落人間

——他不愿，蜷縮在不知名的角落

瑟瑟地過完此生

鋼筋工

從身體里抽出一根肋骨

拉直、彎曲、綁扎……直至

成為大樓的骨架

樓房越來越高，像小時候的

夢想，需要仰視而他低著頭，身體

像彎箍機下的鋼筋

扭曲成不可思議的弧度

不在意這些，他像鋼筋一樣

沉默，也像焊花一樣熱愛生命

因為，他要為兒子綁扎一個家

——一個屬于城市的家

木 工

瞄準生活的銜接處，鐵釘

透體而入，于是，木頭有了

站起來的勇氣

肩膀，承受著鋼筋混凝土的

全部重量

支撐不住時，只是吱嘎一聲

從不倒下，也不喊疼

我見過，一個骨瘦如柴的男人

扛著烈日在頂板上行走

我聽到過，深更半夜的敲擊聲

讓星辰也為之顫抖

——直到主體封頂，拆下來的模板

像他散了架的骨頭

重新組裝，奔赴下一個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