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閱山河冊頁的一語寄贈（外三首）

吳和君

挖掘機與土壤在咔咔聲中

接近

鐵質的手握緊又松開

土壤被拋置被運輸

深坑一個連著一個

罐漿機隨之而來

每一座橋墩，高矮不一

有規則地排列。高架橋深扎

在山脈與河流之上，托舉著

等同的力學與視域的遠方

民工三人

來自不同的省份，不同的村莊

不同的方言，連線成三角圖形

而他們齊心合力

手心的汗粒串起

連接成高速路段

織就了一張鄉村到城鎮

城鎮到鄉村盤旋的網

一列高鐵，以每小時300 碼的速度駛過

如翻閱山河冊頁的一語寄贈

塔吊，是城市的小秒盤

一列火車。與鐵軌，與風摩擦

“哐當，哐當” 聲里多出了

锃亮、曲折與鋒利

一個村莊到城市的距離

由窗外向后退的河流、山脈隧道、橋梁的總和

加上行囊的席地而坐來算定

不同工裝，各地方言：木工、鋼筋工、泥工……

先于一束光的黎明抵達

抵達一座城市的入口

塔吊立在城市的高處

鐵與鐵的多類形框架，框岀云天藍、寂靜，成不規則圖形

偶爾一只飛鳥經過

沒有驚動到誰，羽翅收攏

整個城市的轟鳴與喧囂

塔吊，是城市的小秒盤

推動著鋼筋混凝土叢林

如尖筍林立

刺向天空的穹頂

窗燈閃爍，是一條溫暖的河流

車燈是另一條，憑一根拋物線

重力的原理都傾入酒液

滿地的空酒瓶

裝滿了風、汗漬與鹽?！?/p>

“叮鈴鈴”，一條信息提示

孩子的涂鴉畫本：锃亮的火車長鳴著，還冒著白煙

白煙是彎曲的。它不是白晝的白。它不是白費的白

臥病在床的父親一長串錐心的

咳嗽，是一根旁逸的枝狀閃電

卡緊了這座城市的夜與月色

卡在塔吊師傅阿南收緊的喉嚨

隧道之光

盾構機的鋒利早已離開，東莞

某工地地深60 米的隧道中

聽得見大地的心跳

這里風雨沒有顏色

白晝與黑夜，總是在左手腕

長秒針的擺幅中，背道駛出

電焊的亮光一閃一爍

順著黃色安全帽帽沿

滑向鋼筋工眼睛的球面……

鋼筋的螺紋自有邏輯

鋼與鋼的碰撞“鏘鏘”

又用深沉的回聲呼應

戴有帆布手套的雙手怎能握緊回聲的遼闊

地鐵只是一根引線，隧道口

窗燈一個接一個魚貫而出

揳入一座新城的夜色……

腳手架·鞋·鹽粒

鋼管與鋼管互為直角

鏘鏘聲一層覆蓋一層拾級而上

想不到的高處

可觸碰夢，銀河系，云與藍天

藍色工服者，框在腳手架里

左手的老繭數著混凝土木塊磚

右手磚刀揚起，片刻停留，又落下……

仿佛在探尋磚石的堅硬與秘密

而腳手架下的一個下滑動作

嚇了風一跳

他處理了一下腳下的傷與疼痛

他需要在立交橋下另一個轉角

修補一下“解放牌” 膠鞋

鞋多了一個補丁

這座城市的轉角也就多了一處

這個秋天也是

“三塊錢，你是湖南那邊口音

鞋里全是砂漿與汗?！?/p>

鞋匠遞給這座城市無數的鞋

仿佛這是最難交易的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