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葉子

阿 英

小民，把自己種植在大國。

他的臂膀，抵住土地上最承重的部分。那里是離勞動最近的地方。

一塊磚的重量，約等于一顆工匠之心。

手掌粗糙的造物者，在CBD 的天際線留下指痕。

打夯機壓實密集的日子。鋼筋是歲月的主心骨。

預制樁一寸寸入地，為征程敲出鼓點。

吊車把太陽一點點提到樓宇的腰際。混凝土管泵出的水泥漿，涌動如他的體力，澆筑出城建史挺括的封面。

站立在需要仰望的高度，卻像質樸的莊稼般低伏著身軀。

生長在樓體上的每個人，都是中國的一片葉子。

用臉龐帶走土壤的顏色。

用簡裝的小燒帶走麥香。

仔細掃起院落里噼啪的炮仗聲，那是一整年佐酒的豆。

一開口，故鄉，就從方言里蹦出來。

手機屏幕上哭笑的孩子，狀如毛桃。老父扶著桃樹，把根脈從泥墻根兒延伸到他的手心。

工具列隊，他率領著自己的部落。卻夢見，挎包里掏出鳥鳴，河汛，秋蟲之吟。

他終于決定，把那一株嫩芽，移植到大廈的縫隙。就像把巴掌大的老家，重新捂入懷中。

他的睡眠，從此又被掰下一截。

一手喚醒爐灶；

另一手采摘孩子夢里的呢喃。

他稱量了一小把繁華，去喂養稚嫩額頭上的霞光。

在城鄉之間，擺渡自己的命運。

掄起鐵錘，他把自己的中年鍛打得如此堅強。

他，默默站立在一個群體的序與跋中，化身為最樸素的那個動詞。

骨節里，稻菽莖稈的漿汁尚未退潮。他坦然遞上自己的姓氏，奔跑進節拍里。

一脈活潑的溪流，漫過城鄉間的堤壩，漫進一頁新的方志。

他以山水的樸實為原色，扛著更沉重的路牌，沿著更陡峭的坡度，去觸摸天穹。

生命豐茂，值得被栽種在星空里。

他開始飛翔。

專利、代碼、CAD 建模……指尖穿越賽博空間，觸及浩瀚的信風。

他扎下自己的根系，與城市比肩而立。

他眼底的熱切，沉積為青春的底色。

他加入這場盛宴，以深廣的生命之河，去灌溉世界。

他清點它們，像清點堅硬的日子。他撫慰它們，像撫慰雨后的禾穗。

一張一張。

壓平褶皺，也壓平過去討薪的艱辛。“用心用情，益薪益護。”

當他揉了揉眼，揉痛這個城市；當他以漏風的棉衣裹緊窘迫與憤怒，有人傾心為他點起一只彤色的暖爐。

點亮目光里的蔥蘢。

把棲在肩頭的冰雪拍去吧，歸家的行李不會變瘦。偶遇的疾風，無法吹斷那些信賴的目光。

益陽的樂章，始終與草木的心跳共振，催熟了厚實的收成。

他的睡眠，終于沉實飽滿得像一袋糧食。

夢里，炊煙絞纏，天地寧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