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星
一
海南島東北角的文昌市,為新四軍貢獻了張云逸大將,還貢獻了另一位開國將軍符確堅。有所不同的是,張云逸少年時就離開海南島到廣州投考陸軍小學,1926年參加北伐戰爭時加入中國共產黨。符確堅則是1927年在家鄉加入中國共產黨,當過中共文昌縣第二十一區的區委書記,后來又任瓊東縣蘇維埃政府巡視員。瓊東縣在1959年和樂會縣合并為現在的瓊海市,是“紅色娘子軍”的發源地。1933年海南島的共產黨組織遭到嚴重破壞,符確堅逃亡香港。他在香港沒有找到黨組織,又到廈門尋找。1934年聯系上廈門的黨組織,并從那里進入中央蘇區。
在中央蘇區,符確堅在中華蘇維埃臨時中央政府財政部文書科做繕寫工作。這是一份抄抄寫寫而且沒有正式職務的工作,但是符確堅很高興,因為這里和地下工作完全不同,到處是生機勃勃的氣象,呼吸的是自由的空氣。
1934年10月,長征開始了。長征途中,符確堅任沒收委員會保管科科長。到達陜北以后,他先后任財政部文書科科長、國庫局局長兼統收局局長、秘書長。
1938年初,南方八省的紅軍游擊隊集結組建新四軍,非常需要干部。符確堅和許多參加過長征的戰友一道,被派到新四軍工作。他起初任新四軍政治部組織部統計科科長,后來接替吉洛(姬鵬飛)任后方留守處主任,再后來又調回組織部任干部科科長。

這個時期,新四軍軍部駐皖南涇縣的云嶺。當面是常來“掃蕩”的日軍,后面是磨刀霍霍的國民黨軍。中共中央察覺國民黨軍有襲擊新四軍軍部及皖南部隊的可能,一再督促新四軍軍部北渡長江,離開皖南兇險之地,到敵人后方去開展抗日游擊戰爭。1940年10月,陳毅指揮新四軍蘇北部隊取得黃橋戰役的大勝。新四軍軍部決定趁此時機,分批派遣機關干部、后方人員經蘇南去蘇北,既是提前轉移非戰斗人員,也是為軍部將來北移探路。符確堅受領艱難又光榮的任務,成為第一批北移人員的領隊。
這批北移人員主要是軍部機關和直屬單位的干部,其中有不少文化人。有曾任戰地服務團副團長的作家徐平羽,為《新四軍軍歌》譜曲的教導總隊文化隊隊長何士德,還有董希白、楊愷、馬賓。新四軍組建時任第六團副團長的阮英平,從延安學習回來改任軍部機關政治協理員,也加入這支北移隊伍,回他的老部隊去。據鮑汗青的《在新四軍敵工部的日子里》憶述,敵工部部長林植夫要他和日本戰友濱中政志、田畑作造、香河正男、后藤勇也加入這支隊伍,轉移到蘇北去。這四位日本戰友是新四軍最早俘獲的侵華日軍士兵,經過學習提高了覺悟,自愿參加新四軍,在敵工部工作。
這支北移隊伍順利地到達蘇南茅山地區。再往前走,要越過寧滬鐵路,通過日軍的幾道封鎖線,敵情就比較嚴重了。符確堅決定大家脫去軍裝,改穿便衣,每四五人一組,分批從不同的點由交通站護送通過封鎖線,從江陰北渡長江。那四位日本戰友,因為參加新四軍時出席過大會,印發過宣言,在日軍中影響很大,通過封鎖線不夠安全,符確堅和新四軍蘇南部隊聯系商量,決定讓他們暫時留下,等待時機。1941年10月,第十八旅離開蘇南,北渡長江,執行開辟江(都)高(郵)寶(應)地區的新任務。四位日本戰友才隨第十八旅到了蘇北。
二
符確堅到了蘇北,被派往新四軍第一師第三旅第七團任政治處主任。第七團是第三旅的主力團,常有戰斗任務。一直在后方機關工作的符確堅,終于有了上前線的機會。
1941年2月13日,駐泰州的國民黨魯蘇皖邊游擊副總指揮李長江率近萬人叛變投敵,搖身一變成了偽軍第一集團軍司令。新四軍第一師發起討逆戰役。第三旅旅長陶勇率第七團攻占泰州東門,殲李長江的第二縱隊大部,接著協同兄弟部隊攻占泰州城。李長江殘部在日軍的支援下,在如東、南通、海門、啟東地區增設據點,推行偽化政策,對新四軍的根據地騷擾和“掃蕩”。第三旅積極開展對敵作戰。第七團三次進逼海安至富安公路的黃家集、柴灣、馮家莊等地,破壞公路,伏擊敵人。
這年4月16日,第七團奉命北上,協同第二旅向侵占根據地蔣營、風谷村等地的國民黨頑軍發起自衛反擊。第七團強渡十字河,攻克顧彭莊、陸家舍后,參加了圍攻蔣營戰斗;接著揮師南下,在南通獨立團和如皋地方武裝的配合下,進擊白蒲、明東等地頑軍。經一個多月的連續戰斗,第三旅粉碎了日、偽、頑合謀蠶食通如啟海根據地的企圖。
剛到第七團的符確堅,積極參加這些戰斗,組織了戰場鼓動、救護傷員等工作。
符確堅在第七團時間不長,1941年10月就調任第三旅政治部副主任。說來也巧,此時的第三旅政治部主任盧勝,也來自海南島,也是因家鄉樂會縣黨組織遭到破壞才離開海南島。這兩位海南同鄉真是有緣,盡管部隊不斷發展,番號一再改變,他們的職務也屢有變動,但是從抗日戰爭到解放戰爭,他們多年在一起戰斗,出生入死,同甘共苦。盧勝任第一師政治部組織部部長時,符確堅是副部長,后來接任部長。1944年12月,陶勇率第三旅主力南下浙西,原由陶勇兼任的蘇中軍區第四軍分區司令員改由盧勝擔任,符確堅任軍分區政治部主任,后任副政治委員。1947年1月,當年的第三旅發展成為華東野戰軍第四縱隊,盧勝任該縱隊第十師師長兼政委,翌年符確堅接任政委。1949年初全軍統一整編,第四縱隊改稱第二十三軍,盧勝是首任軍政委,符確堅任軍政治部副主任,后任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直到符確堅調任第三十一軍政委,兩人才分開。
三
1960年7月,符確堅任南京軍區政治部副主任。他并不分管我們報社,但他重視報紙的作用,因而關心報社的工作,也關心報社人員的生活。1962年5月紀念《人民前線》報復刊10周年,符確堅陪同軍區政委唐亮、蕭望東參加了座談會和紀念大會,對紀念活動的安排事先詳細了解,作過具體指示。
1966年起始的“文化大革命”,很快波及軍區機關。先是軍事院校的紅衛兵來沖擊,接著地方造反派在軍區司令部和政治部之間的馬路上搭起帳篷,設立什么“火線指揮部”,揚言要打倒軍區領導人。符確堅從運動開始就強調軍隊不能亂。他挺身而出,去對那些不知深淺的年輕人講道理。有一次我看到他剛講了幾句就被造反派猛力推到一旁,還看到過他被造反派按倒在地。但他無所畏懼,不顧安危,耐心地做說服工作,因而得到軍區機關大多數干部的擁護和支持。
1967年7月30日,《新華日報》發表了三名軍隊干部署名的紀念建軍節文章,提出了“打倒帶槍的劉鄧路線”。這三人“文革”初期參加過派駐南京大學的工作組,后來宣布支持造反,得到“中央文革小組”的肯定。人們推測,他們文章中的新口號,必定是“有來頭”的。分管報社的軍區政治部副主任把我叫到辦公室,要《人民前線》報轉載這篇文章。我說,“打倒帶槍的劉鄧路線”是個針對軍隊的口號,會把軍隊搞亂,我們軍隊的報紙怎么能轉載?可能我當時比較激動,說話時聲音很大。那位副主任對我的頂撞生氣了,拍著桌子說:“你執行指示!”我也氣得拍了桌子,大聲說:“你這個指示我不能執行!你撤我的職吧!”說罷,轉身就走了。
鄰近辦公室的人聽到了我們的爭執,傳給了符確堅。當天晚上,符確堅就到我家里,詳細詢問了爭執的經過,說我做得對,不要有什么顧慮。為了怕引起人們注意,他讓汽車停在離我們宿舍區很遠的地方,自己步行來去。畢竟那時局勢混亂,需要謹慎小心。我明白他急于來我家里,不僅是為了對我支持和鼓勵,更重要的耽心領導層意見分歧出現裂痕,需要及時掌握動向。
幸而很快就從北京傳來消息,說《紅旗》雜志紀念建軍節的社論中也有“打倒帶槍的劉鄧路線”這個口號。毛澤東十分生氣,嚴厲批評為“毀我長城”。原來,那三人提前知道了《紅旗》雜志社論的內容,搶先傳播這個口號而已。這也是“文革”中常見的不正常現象。
符確堅的堅決抗爭,終于引來了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的迫害。1968年接近年底,突然宣布對符確堅隔離審查。罪名很嚇人,說他可能是日本特務。原來,抗日戰爭時期符確堅曾到日軍占領下的上海治病。上海的地下黨組織讓他住在一家日本人的樓上,因為這樣反而安全。去上海治病是領導批準的,住所是黨組織安排的,在上海治病期間,他和部隊一直保持著聯系。1943年新四軍第一師為應對日軍“掃蕩”和“清鄉”,決定讓一些非戰斗人員暫時疏散,師政治部主任鐘期光的妻子凌奔和另一位女干部陳日梅,化裝成農婦乘船到上海,就是由符確堅接應的。本來事情清清楚楚,幾十年后卻成了日本特務嫌疑。符確堅必定氣憤,郁悶,終于病倒了。我聽說符確堅住在南京郊區的一家醫院,想去探望,因為他還在隔離審查期間,而被勸阻。1972年8月21日,符確堅在寂寞中逝世。五年以后,作為一種平反方式,南京軍區機關為他補開了追悼會。
(編輯 韓鴻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