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根仲 圖/段明

1976年,在鄯善縣底坎爾以南、羅布泊以北的庫魯克塔格地區正在進行新疆找礦史上空前的東疆鐵礦大會戰。參加會戰的單位有:云南省第九地質大隊,陜西省第二物探大隊,地質部航空物探205隊,天津地質研究所,北京大學地質系,新疆地質局所屬第六地質大隊、物探大隊、區調大隊、測繪大隊、水文大隊、科研所等21個單位5022人。生產、生活用水全部靠汽車從100多公里外的底坎爾拉運。
當年,我所在的新疆區調大隊第九分隊參加了東疆鐵礦會戰區的普查工作。7 月3 日,分隊派司機雷樹田、技術員羅興根、司機助理何豐澤三名同志從轉運站底坎爾運送第一車物資到阿齊山一號營地。他們三人完成任務返回途中不幸迷失方向。消息傳來,全隊震驚!分隊迅速會同上級領導先后組建兩個地面組和一個航空組進行尋找。
我參加的第一地面組配備大、小越野車各一輛,由野外經驗豐富的鐵礦會戰指揮部領導馮重章、工程師鄧振球、局科研所技術員周開燦、區調大隊九分隊技術員齊德義和大車司機馮啟孝、小車司機楊恩學及我等7人組成,準備了較為充足的水、糧、汽油和藥品。經過7月5日、6日兩天追尋,于6日下午8時在一處亂石溝北岸的山包旁邊找到了失蹤的東風27—17410載重卡車,但雷樹田等三位同志不知去向。這里距阿齊山堆放物資的一號營地北偏東114公里。
經過檢查,東風車水箱燒壞,漏水嚴重,已無法啟動。汽油剩半桶,未見三位同志的留言,但在駕駛室彈簧座墊下面意外發現一壺兩公斤裝的茶水。那是雷樹田同志特地珍藏的緊急用水,輕易不會取出飲用。可惜三位同志匆忙離車,竟忘記了那一壺關鍵時刻可以延續生命的救命水!
根據足跡辨認,三位同志先登上北側一座山頂,我們便沿足跡追去,到達山頂后,向北遠望,依稀能看到赭紅色的火焰山橫臥在南湖戈壁北端,他們一定是下山進入戈壁,向位于火焰山下的鄯善縣步行而去。
我們沿雷樹田三位同志腳印追了5公里,因天色黑暗看不清楚足跡,我們又返回壞車旁露宿一夜。7日黎明,繼續追蹤尋找,一路鳴號,呼叫三位同志名字。
戈壁灘大部分路段是第三紀紅沙土層,松軟異常,腳印深達5厘米以上。汽車水箱不斷開鍋,需經常添水降溫。饑渴交加的三位同志跋涉在炙熱的紅色軟沙土上的艱辛、焦慮、無奈,可見一斑!
午后2點多鐘,我們在壞車以北60公里的庫姆塔格沙山東南麓發現三人坐臥滾爬痕跡及丟棄的開裂干饃。從零亂的足印中,可以看出他們沿一條平緩的流沙溝向沙山爬去,爬了100多米,翻山無望,又向左跨過一座沙壟,從另一條山溝滑了下來。他們滑下沙山躺了一會兒,分頭沿山麓往東、西兩個方向尋找水源。他們已經斷水。七月的沙山戈壁,地表溫度達七八十攝氏度。水,救命的水啊,成了三人求生的唯一希望。
根據航片解釋,庫姆塔格沙山呈橢圓狀鑲嵌在火焰山和南湖戈壁之間,東西長近65公里,南北寬42公里,高200米,是一片寸草不長滴水不見的亙古荒漠。
7日下午4點,在丟棄干饃以東6公里處,我們發現了羅興根用地質包、登山皮鞋和空水壺三件物品排成三角鼎立狀的一處標志。站在標志點環顧四周,在北偏東數公里外依稀看到戈壁沙漠極為罕見的一片綠色植物帶。想必羅興根心中十分清楚,有植被必定有水!從現場遺留的痕跡來看,當時他做好標志,穿著襪子大步回頭返回原路,招呼雷何師徒,希望一起奔向有生命之水的綠地。
下午6點,天空中飛來地質部航物205 隊工作用機。經地空聯系,機上向我們救援人員的所在地相繼拋落裝滿淡水的兩只大塑料桶和一只汽車內胎,還有一包急救藥品和糕點。包內有區調大隊領導寫的簡信。裝滿淡水的三只容器從空中落地時同地面發生猛烈碰撞全部爆裂,將要到我們嘴邊的生命水不到一分鐘就被干裂的地面吸個精光,僅跑得快的幾個同志迅速趴到地上搶吸了幾口。這對于在炎夏戈壁奮戰了30多個小時、車上僅剩15公斤備用水的我們來講,心中的失望和遺憾難以表達。
我們繼續追尋著戰友的行跡。發現羅興根往西走了9公里,找到何豐澤。羅攙扶小何用雙膝拖爬200多米,小何實在爬不動了,仰臥在地上。羅在旁邊守護,眼看著小何咽下最后一口氣。
我們在晚上8點半找到何豐澤。9點鐘,在小何西南250米一個沙包西側找到了羅興根。他靜靜地俯臥在沙漠中,永遠停止了呼吸,年僅29歲。
7日晚上,我們懷著沉痛的心情,一面守望遇難的何、羅兩位同志,一面研究第二天的行動計劃。這里,已經遠遠超越我們帶的圖幅資料,地理位置極難判斷。夜空茫茫,渺無人煙。時至午夜,誰也沒有入睡。突然,楊恩學同志站在大車上喊叫:“你們看,那是什么?”大家登上大車遠眺,一致肯定是燈光。這黃豆粒般大小的疑似燈光正好在羅興根做的第一個標志及他發現的那片植物帶同一延伸方向。馮重章同志決定:“明天找到雷樹田同志,汽車就從這個方向沖出去。”當時,斷水的危險越來越威脅著同志們的生命,一壺水你推我讓,大家輪著只濕一下干裂的嘴唇,誰也不愿多喝一口。
我們已經奔波了兩天兩夜,缺吃少飲,口干舌燥,睡眠嚴重不足,體力消耗很大。加上焦慮的精神壓力,體力明顯不足。年過半百的馮重章脫肛病復發,無法行走;鄧振球和馮啟孝胃病發作疼痛難忍;周開燦和齊德義都有肝炎,強按住肚子艱辛邁步;楊恩學同志連續鬧肚子,拉得面孔變了形;我在8日黎明尋找雷樹田途中只走了1公里多,坐骨神經痛急性發作,我跌倒在地,怎么站也站不起來。
面對斷水威脅和同志們的身體狀況,我們召開了緊急會議。大家認為,雷樹田同志生還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如果刻意強求,將面對極大風險,受當時通訊手段限制,我們與預定7日出發的第二地面組無法聯系。為了避免發生類似的不測事件,決定立即向昨夜發現的疑似燈光點沖出去自救。
8日中午,在羅興根做的第一個標志點以東10 公里,果然是一片紅柳、胡楊、芨芨草綠地。綠地沿一條罕見的小溪分布。經勘查,溪流來自庫姆塔格沙山東側第四紀斷裂中涌出的斷層泉。水質清洌,有點兒苦澀。溪長數公里,流向東南消失在南湖戈壁中。我們猛喝猛裝溪水后繼續驅車前進。下午4點多,抵達發現的燈光點,原來是兵團農五師小泉子煤礦聳立在露天的150瓦通宵指示燈。100多名男女老少聚在一起歡迎我們。傍晚,我們趕到鄯善某機場與航空組的同志會合。
雷樹田三位同志失蹤的消息播出后,鐵礦會戰區各兄弟隊、所,鄯善縣政府指令有關公社、大隊,以及農五師小泉子煤礦等部門,都派車派人幫助尋找。
9 日上午,我和王家駟、齊德義三人乘新疆軍區援助的直升機在羅、何兩位同志以西8公里的沙山邊找到了雷樹田同志。老雷敞胸露懷,長褲褪到膝彎,仰臥在沙地上。10個手指因抓挖戈壁沙礫(力圖挖水救命)全部損壞,血肉模糊,腳上的布鞋已經透底露趾。來自河北保定農村參加過抗美援朝的轉業軍人、共產黨員雷樹田同志,為東疆鐵礦會戰灑盡了最后一滴熱血,終年48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