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培新
網上看到一張難得一見的火車站老照片,照片中“錢清站”三個字清晰可見。這種過去很常見的小鎮風格的火車站現在已經看不到了。錢清是蕭山與紹興交界處的一個小鎮。以前沒有現在這樣四通八達的高速公路,去小鎮周邊的鄉村,唯有搭乘綠皮火車。
我的老家在紹興九巖高田塍,那是魯迅筆下活脫脫的江南水鄉。從我懂事起,每年春節我都跟著父親到鄉下去。從杭州城站火車站上車到錢清站,沿途要經過四五個小站,鐵路為了照顧沿途旅客的出行,專門開行站站停車的慢車。從上車算起,杭州城站至錢清火車站要開行一小時,算上家里出門到火車站候車,加上錢清火車站下車走到鄉下老家,也許要花三四個小時。往往天還漆黑時就出門,到老家都日上三竿了。
走出青磚外墻呈凹字形的錢清火車站,踏上鄉間的小路,大約要走十多里青石板鋪起來的田埂路。春節時,沿途農田里除了黑黝黝的土地和蔬菜,還看得見一片片淡淡的淺淺的紫得令人心醉的紫云英,每一片花瓣都散發著迷人的氣息。
雖然家家戶戶在忙著過年走親戚,但也有一些勤快的老農冒著寒冷,揮鞭子趕著黑乎乎的水牛,在田里扶犁耕地。沿著田埂路趕路,彎彎曲曲清澈的小河忽近忽遠,時而有走親戚的烏篷船夾帶著熟悉的紹興鄉音從我們面前劃過。穿過一座座青石板搭建的小橋,經過一個個四面透風讓路人歇腳的涼亭,走得渾身熱乎乎的,就看見村口那棵有著擎天傘蓋的偉岸的大樟樹了,老家也就到了。
記得有一回,我沿著曲曲彎彎的鄉間小路一路蹦蹦跳跳地走著,看到盈盈水田里農民扶犁呵牛的一幕,我被這寧靜而美麗的春耕場景吸引住了。父親在前面催我走快點,我的眼睛卻還盯著那頭拉犁的老水牛,以致雙腳不由自主地跨進了水田里,弄得一雙新鞋和衣服上都沾滿了泥土。此事被老家的小伙伴們當成了笑料,說城里人走田塍路走進了水田里,弄得我很沒面子。
盡管那時候去鄉下要乘火車走遠路,但留在記憶中的紹興老家過年的印象是美好的。每到過年臨近,我就會惦記鄉下那些兒時的玩伴和農舍的裊裊炊煙,后門竹園里正在拔節的竹筍和跟在腳后跟跑的小狗。那時候總覺得在紹興鄉下過年的感覺,是在城里享受不到的。我奶奶活了九十多歲,住在我們留在老家的老房子里。奶奶的身體也一直很硬朗,雖然我的叔伯嬸嬸一大家子都住在一個道地里,奶奶卻一個人開伙,還常常自己到河埠頭提水。
因為我父親年輕時候就進杭城做學徒,是他那一輩中最早背井離鄉出門打工的,每年只是逢年過節才回老家。所以每年我和父親一到家,奶奶就會讓我到大灶前幫她塞柴火燒火,她老人家親自下廚給我燒糖氽蛋,然后坐在桌前看著我吃下去。這邊還在跟奶奶嘮家常,外邊叔叔伯伯已經讓堂兄弟們過來吆我去吃點心。點心除了粽子、年糕、花生、瓜子、糖果,還有下酒的雞鴨、牛肉、豬肉。小小年紀哪里吃得了那么多東西,早就約了一幫小伙伴跑出去玩了。記得有一次,我和小伙伴玩煙花爆竹,把一根小炮仗放在人家大灶出水管上燃放,突如其來的響動讓里面的大人嚇了一跳,后來才發現是我們這些孩子的惡作劇。因為是逢正月里大家正開開心心過年,也只是警告我們這樣玩火的危險性,到底也沒有到大人那里告狀并懲戒我們。
那時候,春節期間的鄉下還有戲班子巡回演出,孩子們早早吃了晚飯,就吆五喝六成群結隊地去趕場子。如果演出在路遠的村莊,大人們會搖一艘航船去,一路上搖櫓的聲音有節奏地響著,但小孩子哪里靜得下來,一路嘰嘰喳喳地玩著鬧著。到了演戲的地方,又不會老老實實地找位置坐下,而是跑到后臺看演員化妝,或者在舞臺底下鉆來鉆去捉迷藏。說實話,戲班子演出的多是古裝劇,不管是越劇還是紹興大班,演員在臺上咿咿呀呀唱半天,孩子們也聽不懂,只不過是看個熱鬧。一場戲結束,已是半夜,也不知道到底看了什么,孩子們也只是一個個玩了個人困馬乏,趕快原路返回回家歇息。
每當帶著在鄉下幾天盈滿心頭的溫暖的氣息,與鄉下的親戚和小伙伴揮手告別時,總有點依依不舍,心里已經在盼著來年的春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