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倫﹒斯諾眼中的康克清

鄭穎

1937 年，海倫和康克清在延安

海倫·斯諾是美國當代著名記者、作家和社會活動家，埃德加·斯諾的第一任妻子。1931年到1940年旅居中國，投身中國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dǎo)的革命事業(yè)，向全世界報道中國的形勢。1937年她在延安對中國共產(chǎn)黨主要領(lǐng)導(dǎo)人的采訪是她旅居中國期間最重要的活動。其間，她與很多共產(chǎn)黨領(lǐng)袖特別是女性領(lǐng)導(dǎo)人結(jié)成了深厚友誼。在她們中間，海倫特別喜愛康克清，在她的《續(xù)西行漫記》（Inside Red China）、《延安采訪錄》（My Yenan Notebooks）以及

《重返中國》（Return to China）等著作中都有所記錄。

海倫根據(jù)康克清的敘述寫道，“我的母親每年要生一個女孩，而七個女孩中有六個剛生下就送給別人家。因為我的父親是一個窮苦的漁夫，要養(yǎng)活他那三個男孩兒已經(jīng)夠困難，自然不愿意多養(yǎng)他所不喜歡的女孩子。我們并不是賣出去，而是送給人家。長大后，當他們的奴婢，農(nóng)事的幫手和家庭的仆役。我是1912年生于江西萬安的羅塘灣的。生下后一個月就送給一個農(nóng)民豢養(yǎng)，這農(nóng)民沒有孩子，跟他的雙親和三個兄弟一道過活。他自己是一個窮佃戶，兩個兄弟是雇農(nóng)，另一個兄弟卻有一個老婆，一半在家操作，一半給地主雇用。我們這一家全都辛苦地操心維持生活。我一到了可供役使的年齡，便撿拾柴枝，看顧牲畜和割草喂豬。因為這農(nóng)民和他的老婆成天在田里工作，所以到了十歲，除一切家務(wù)全由我處理外，還要到田里做工和編草繩換錢。”

海倫覺得，這些故事并不是她個人的，而是那些自1926年起就在內(nèi)地從事廣大的土地革命斗爭，千百萬青年農(nóng)民的故事。

訪問延安的時候，海倫對他們的婚姻充滿了羨慕和贊賞。海倫采訪時，康克清回憶到，“1929年正月，我和朱德在井岡山上結(jié)婚，當時我是17歲，而朱德43歲。我們究竟在哪一天結(jié)婚，我此刻已經(jīng)忘記了。我們沒有舉行婚禮。自從結(jié)婚之后，我差不多始終跟他在一起，只有1930年紅軍占領(lǐng)吉安之后，兩人曾經(jīng)分別一年。至于我們并非經(jīng)常住在一起，那是不用說的。我們從未生過小孩，因為恐怕有個小孩會阻礙我們的工作。”

“當我初次碰到他，并沒有立刻浪漫地對他鐘情。當時所有的人都非常敬愛這位革命領(lǐng)袖，我們兩個人是最好的同志，但一旦過了這個過渡時期，我已經(jīng)不能不承認我大概已經(jīng)對他發(fā)生愛情了。”

當時，朱德的妻子剛?cè)ナ馈Ｋ且粋€革命的女子，名叫伍若蘭。1928年朱德在湖南耒陽和她結(jié)婚，但同年年底她便被國民黨殺害了。康克清只在井岡山上見過她一次。

長征期間，康克清一直同朱德在一起，有時候一起休息，天一亮就得去干各自的工作。

海倫寫道：據(jù)康克清觀察，毛澤東同他的妻子過得很好，因為她沒有別的工作，只是給他作伴，照料他。而自己忙極了，連洗衣服也沒時間。有時候她給朱德洗衣服，平時他的小鬼為我們辦這些事。朱德對婦女干不干家務(wù)活毫不介意。

朱德與康克清

康克清說：“八年來我從未跟朱德吵過嘴，有時我給他一點小小的批評，但他平常的行為總是對的。我們兩個人從未命令過誰，他生病的時候，我把他當同志一樣的服侍，至于他的衣食，我可從未關(guān)心過，這些是由他的勤務(wù)兵料理的。”

海倫曾在延安與朱德夫婦一起吃飯，她用一種詼諧輕松的口吻這樣描述：稍后，我又和她、朱德、周恩來一道在總司令部吃飯。她頑皮地敲著朱德的手臂，而這位紅軍總司令亦微笑地看著這個年輕的愛妻，心里好像有說不出的高興。她提起他時，從不稱呼他為自己的丈夫，而是用第三者的口吻叫作“同志”。我望著他們兩個，心想，他們是多么罕有的一對，而且各自又有著多么惹人敬愛的個性啊！像他們這么誠實坦率，又是這么天真無邪，他們兩個就像百煉之鋼，雖然一道經(jīng)過了十年的險惡的戰(zhàn)爭，但在他們卻恍惚在體育場里，做了一次小心而自然的健身訓練似的。

海倫承認，一見到康克清就喜歡她了。在共產(chǎn)黨的女干部中，最有趣的人物就是朱德妻子康克清。除紅軍的工作之外，她對一切的婦女問題完全不感興趣。她的生涯是國民黨統(tǒng)治區(qū)的農(nóng)民運動和蘇維埃的赤色游擊隊的寫照。

海倫認為，康克清并非因為她是朱德的妻子才出名。當她25歲的時候，便已獲得了紅軍“女司令”的稱號，她平素所最感興趣的，不是女權(quán)運動，而是指揮士兵的同等權(quán)利。

據(jù)康克清的回憶，1934年，她在后方萬安和贛州之間視察黨務(wù)，無意間竟與敵人遭遇，因此不得不從事作戰(zhàn)。當時她被當?shù)氐?00名士兵推為司令官，一直作戰(zhàn)兩個鐘頭。后來敵人終于被迫退卻。她覺得這是最快活的一天。對方得知這支軍隊是她指揮的消息，非常害怕，聽說他們曾這樣說，“朱德的老婆來了，她是非常兇猛的。”自此之后，她便得了“女司令”的綽號。

身著戎裝的康克清

海倫覺得康克清有非常可愛的個性，寫到：我們并不難看出朱德為什么會愛上這個只有17歲出身奴婢的勇敢的游擊隊領(lǐng)袖。她很漂亮，有渾圓的臉龐，端正的容貌，健康的牙齒和一對不平常的茶褐色的眼睛。

海倫還饒有興趣地聽康克清介紹女游擊隊員的情況，“農(nóng)民的游擊運動全是男人負擔的，這些游擊隊員很強壯，當白軍停止進攻的時候，他們要獨立行動，進攻或擾亂他們的后方，而婦女們因為身體較弱，所以不能勝任。但亦有例外，興國的女游擊隊曾用梭鏢，但大多數(shù)時候是用槍進攻敵人。有些女人，多半是勞動階級出身，亦會在江西的前線跟男人一道作戰(zhàn)。但通常她們是執(zhí)行交通或救護的工作。四川還有一隊約800人的四川婦女獨立起義團，接受戰(zhàn)術(shù)和政治的訓練。在蘇區(qū)，軍事工作上重要的女性只有一人，就是賀龍的妹妹賀英，可惜在很年輕的時候就被殺了，她曾經(jīng)指揮過一個師的步兵，我非常佩服她。”

海倫還對比了抗戰(zhàn)時期醉生夢死的上海和朝氣蓬勃的延安。她描述：在上海的夜總會里，許多中國人渾渾噩噩地推擠著;女人們穿著高跟鞋;踉踉蹌蹌地走著，跟纏足一樣受罪，而且臉上涂白擦紅，打扮得全不像一個人樣;男人們則灑著香水，修著指甲，看起來好像連動也不能動一動似的，一看到這些人，我便想起了康克清，當我最后一次看見她的時候，她正英爽地出發(fā)至前線，到西北那冰冷的群山上去作戰(zhàn)，這是多么動人的英貞的姿態(tài)啊！

1936年長征結(jié)束后，康克清仍然向往成為指揮員。據(jù)海倫的記載，康克清到達陜北之后，進入抗日軍政大學。她希望跟賀龍的妹妹賀英一樣，擔任實際的軍事工作，做個軍事指揮官。朱德很支持，他要求妻子學好軍事知識，以便在將來能夠指揮軍隊。康克清對軍事科學略有心得，相信自己將來一定能成功。

在海倫對康克清的訪問中，康克清這位喜歡戰(zhàn)場的女軍人對長征的感覺好像很輕松。康克清說，“我當時忙得不可開交，連自己的衣服都沒功夫洗。在長征中，我的工作是組織民眾……長征對于我正如長途的散步一樣。有時我也騎馬，但十分之九的時間，卻跟別人一樣步行，除負著自己的行李外，有時還幫著身體較弱的人背負重物，我時常挽著三四支步槍，想借此鼓勵別人，朱德亦常常這樣，他騎馬和步行的時間各占一半，給別人留個榜樣。我們穿的只是草鞋，一到夜里，大家便一道宿營，各個領(lǐng)袖，如毛澤東、朱德、周恩來等都聚在一起。我們的隊伍分成兩列，有時前鋒和后衛(wèi)相差竟達兩天之久。我們在路上經(jīng)過的每個地方召開群眾會議，散播政治的宣傳。沒收地主的財產(chǎn)，把它部分分給窮人，所以老百姓非常歡迎我們，尤其是四川、貴州、湖南和云南的民眾。”

康克清還回憶了長征中的困境和過草地的情形。長征中最困難的地方該是四川的卓克基和毛兒蓋。在這兩個地方，他們一點吃的東西都沒有，只好用生姜、青草和樹皮充饑。康克清說道，“我們前后經(jīng)過兩次草原。第一次，我們跟毛澤東的部隊同時橫渡草原，當時分為兩路，毛澤東的一路無事渡過，而我們的，在半路為漲水的黃河阻住。它橫亙在草原的中央，我們感到苦惱。因此我們又被迫回頭，在西藏度過了冬天，每日吃著馬肉、牦牛肉、羊肉和牛肉，朱德亦在這里得到他那只碩大的一見到?jīng)]有紅星章的人便高聲嗥吠的康狗。”

1972年底和1973年初，65歲的海倫重新踏上中國大地，繼續(xù)追尋中國革命的足跡。

鄧穎超和康克清在人民大會堂安徽廳設(shè)宴招待了她。她見到康克清體格很健壯，像她丈夫朱德一樣，康克清平生一直是體育愛好者。海倫把康克清在1937年送給她的長征時期西康少數(shù)民族婦女的原版照片還給了她。

最后，海倫滿懷激情地這樣描述這位多年老友：“你若見到康克清，那就是你了解中國老百姓之謎的最好機會了。她不是參加革命，她本身就是革命，她本身就是中國人民，她也確實像她所扮演的這一角色。朱德選她為妻不是偶然的，這是中國重要的社會力量與軍事力量的會合。”

（責任編輯 張利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