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羿的箭（外一篇）

李景

母親出院了。她邁著碎步，艱難蹣跚地前行，想上前攙扶她上車，她卻擺擺手，“我能行，你們工作忙，不在身邊的時候，我得自己走！”

這個城市的天氣近來奇怪，大寒過后，四九的天，原本期盼的雪始終沒來。淡藍淡藍的天，陽光在朦朧中顯得有些刺眼，我揉揉眼睛，瘦小的母親，灰白的大地。

母親是個堅韌的人。年輕時，父親在外當兵，母親一個人一邊務農一邊撫養我們兄弟三人。

記憶里，母親從未有過嘆息。童年時，鄉下沒有路燈，夜里穿過田野回家，差不多都要摸黑，平常時日，人們都是借微明的星光，摸索著回家。每當天黑到看不清路時，母親才會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中。放下農具，點亮煤油燈，來不及休息，她捶捶肩，又開始忙碌著做晚飯。晚飯后，收拾完桌上的殘湯剩羹，豬圈里又見她瘦弱的身軀在忙碌。

因為窮，沒有上過學，不能識文斷字成為她一生的遺憾。夜有些深了，她手中拿起破舊的衣服，一針一線地開始縫補起來，看著我們伏案寫字，她緊繃的臉終于擠出了一絲微笑，或許，只有在此刻，她才能有所放松，她含笑的目光卻停留在她一生都看不懂的密密麻麻的文字上。

晨曦僅僅露出一縷微光，家里的煤油燈再次被點亮，揉著惺忪的睡眼，我們被母親叫醒。因為學校路程遠，我們早早就得起床。洗漱完畢，吃完母親早已備好的早餐，我們匆匆趕往幾里外的學校。我們上學后，母親還要扛起農具，趕著去掙工分，如果工分少了，我們全家又得挨餓。

車停了，我疾步走到后面，拉開車門，攙扶她下來。曾那么堅強的手，此刻竟顯得有些乏力，松弛的皮膚，已讓我無法想象這是曾每天都扛起笨重農具的雙手。

母親流過淚，那是在二哥年少無知，把白酒當飲料喝下后，母親背著不省人事的他，哭喊著奔出房門四處尋醫時;母親流過淚，那是在我輕狂無畏，被砍得傷痕累累時……

母親的視力一直很好，她曾無數次在煤油燈下縫補過我們頑劣時撕破的衣物。而此刻，她雙目發灰，一道道溝壑已讓她失去了往日神采。

“漢中很久沒下過雪了吧？今天的陽光有點強……”母親在我的攙扶下，一邊步履蹣跚地走著一邊用手遮擋起冬日里的陽光來。

父親從我手中接過母親的手，繼續攙扶著她朝小區的方向走去，我從車上取下行李跟在他們身后。

父親在醫院已經連續守護了20多個日夜，花白的頭發在陽光下顯得有些刺眼。看著他們緩慢的背影，我突然希望有把后羿的箭，先隱去陽光，再灑下一片雪白，讓大地不再憂傷，讓雪白孕育春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