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德亮
(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山東 濟南 250012)
北辛文化因首先發現于山東滕縣(今山東省滕州市)北辛遺址而得名。北辛文化的發現,不僅將山東史前考古學文化的年代提前了千年以上,而且使該地區史前文化的研究向前推進了一大步。目前已發現北辛文化遺址百余處,經過發掘的主要有滕州北辛、西康留[1],濟寧張山、玉皇頂,兗州西桑園[2]、王因,及泰安大汶口、汶上東賈柏、長清張官、章丘王官、鄒平西南莊、臨淄后李、青州桃園,以及煙臺白石村、福山邱家莊等遺址。這些遺址的考古發掘為北辛文化的文化內涵、年代與分期、聚落形態、生產經濟和社會結構等的考古學研究提供了重要的實物資料。
北辛遺址是1964年春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和滕縣文化館在該縣官橋鎮進行考古調查時發現的[3]。1978、1979年對遺址進行了田野調查和考古發掘,獲得一批獨具特色的文化遺物,尤以陶鼎、石鏟、磨盤、磨棒最具特色。鑒于此類文化遺存與大汶口文化的面貌特征存在明顯差異,發掘者在20世紀80年代初首次提出了“北辛文化”的命名[4],并在發掘報告中指出,北辛文化的分布區域集中在魯中南地區和江蘇淮北地區,同時還認識到該文化是大汶口文化的來源[5]。
1974年和1978年,山東省博物館對泰安大汶口遺址進行了兩次考古發掘[6],獲得一批北辛文化晚期的遺跡和遺物,由于認識上的時代局限性,當時尚未將該類遺存與大汶口文化區分開來,而是將其納入了大汶口文化早期階段[7]。在后來資料整理和研究過程中,發掘者逐漸認識到北辛文化遺存的存在,而且發現北辛文化和大汶口文化之間存在著明晰的傳承關系。1975年到1978年間,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在對兗州王因遺址進行的七次考古發掘中,識別出大量北辛文化晚期文化遺存,再次證實了北辛文化與大汶口文化之間的源流關系[8],而在后期進行的考古學研究中,報告的整理者在更加重視環境考古學信息的收集、分析與研究的同時,還對王因遺址北辛文化晚期和大汶口文化早期的生態環境進行了相關的初步探討和復原研究[9]。
1989年和1990年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對汶上東賈柏遺址的兩次發掘[10],最大收獲是清理出一批土坑豎穴墓,從而使考古學界對北辛文化的喪葬制度有了一定的認識,并從葬俗上找到北辛文化演變為大汶口文化的佐證。1993年濟寧市文物考古研究室對濟寧張山遺址進行了搶救性發掘,出土遺物以陶鼎、缽、小口雙耳罐、假圈足碗為基本組合[11],這批資料對于魯中南地區北辛文化早期研究具有較高的學術價值。2000年2月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單位對濟寧玉皇頂遺址進行第二次發掘時,還發現少量房址及大量與房址有關的柱坑和柱洞,為深入研究和探討該時期的房屋結構及其建筑技術提供了重要資料[12]。
在魯北地區,經過考古工作者的不斷努力,陸續發現10余處北辛文化遺址。1977年5月青州市博物館對青州桃園遺址進行的發掘,以及1980年對該遺址進行的調查,才開始真正認識到該地區北辛文化的存在[13]。20世紀80年代初期,在濟南西郊田家莊遺址發現有圓錐形鼎足、斂口缽殘片等遺物[14],但當時未能辨識此類文化遺存的時代。1985年山東大學歷史系考古專業對鄒平縣苑城新石器文化遺址進行的多次考古調查[15],1987年2月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對鄒平西南莊遺址進行的考古發掘[16],出土遺物均以北辛文化中期遺存為主。1988年10月濟青公路文物工作隊在對臨淄后李遺址進行的大規模發掘中[17,18],發現了部分北辛文化晚期遺存,由于其文化面貌與魯中南地區同類遺存存在一定差異,因而發掘者將其定為北辛文化的一個地方類型——魯北類型[19]。
1990年10月,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對章丘王官遺址進行了一次小規模試掘[20],其發掘面積僅50余平方米,出土遺物亦不多,僅辨識出少量北辛文化遺存,但被發掘者稱為前大汶口文化時期。這次發掘填補了章丘境內北辛文化遺存的空白。2000年春天,在長清張官遺址發掘中,還獲得一批在年代上與北辛遺址早期、西南莊遺址年代接近的文化遺存,這些考古資料的獲取,均為后來探討后李文化和北辛文化的相互關系提供了重要線索[21]。
膠萊河以東的半島地區,是山東境內相對獨立的一個地理單元。屬于北辛文化時期的遺址大約有40余處,其中以貝丘遺址居多。遺址尤以煙臺以東分布較為密集,而且近80%的遺址分布在海岸或距海很近的河口邊。1979年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和北京大學等單位共同發掘的福山邱家莊遺址[22],出土了一批以盆形鼎、缽、罐、器蓋、支腳為組合的陶器群,年代上屬邱家莊一期。煙臺市博物館1980年和1981年又對煙臺白石村遺址進行了兩次發掘[23],首次發現早于蓬萊紫荊山和邱家莊下層的白石村一期文化,這是目前所知膠東半島最早的有陶文化。該類文化遺存的性質歸屬在學術界存在不同的認識,一種觀點認為其與北辛文化分屬不同的古文化,另有觀點認為二者屬同一種考古學文化。
考古資料顯示,北辛文化的分布中心在魯南汶泗流域,范圍向北可達魯北地區,往南是否到江蘇淮北地區還有待研究,膠東半島由于環境的特殊性,其原始文化帶有很強的自身特點,是否可納入北辛文化范圍尚需進一步探討。
關于北辛文化文化類型的劃分,王守功先生在對魯北地區新石器時代早期文化遺存所體現出來的文化面貌及其差異性進行分析后,將以臨淄后李二期文化為代表的遺存定為北辛文化魯北類型[19]。欒豐實先生則把山東地區和蘇北地區的北辛文化遺存分為北辛、苑城、白石村、大伊山四個文化類型[24]。張江凱先生認為后李文化應該納入北辛文化的范疇,并把北辛文化分為北辛類型、后李類型,同時將分布于膠東半島的早于大汶口文化北莊類型的白石村一類遺存稱之為“白石村文化”[25]。
其實爭議最大的,還是關于膠東地區與北辛文化大致同時期文化遺存的歸屬問題。韓榕和李步青、王錫平先生均認為北辛文化和白石村文化屬于兩種不同的考古學文化[26,27]。隨后發表的發掘簡報首先提出了“白石文化”的命名[28],后又稱為“白石村文化”。鄭笑梅先生則在肯定膠東半島原始文化具有一定地域特點的前提下,認為其仍未超出北辛—岳石史前年代序列范疇[29]。欒豐實先生進而直接將白石村一期遺存劃為白石類型[24]。
在對山東不同地域內的北辛文化遺存進行分析的基礎上,山東省文物考古所編著的《山東20世紀的考古發現和研究》一書,將北辛文化劃分為魯中南、魯北、膠東三個文化類型。魯中南類型在行政區劃上主要指棗莊、濟寧、泰安地區的北辛文化遺存,地理區域上則指泰沂山脈以南的汶泗流域。魯北類型在行政區域上包括濟南、淄博、濰坊地區,地理區域主要分布在泰沂山脈北麓的小清河、淄河和彌河流域。關于膠東地區同期文化遺存,白石村一類遺存主要器類與魯中南類型相比有明顯區別,兩者差異遠大于共性,因此不屬北辛文化;而到白石村二期文化早期階段,由于受到北辛文化較大影響,出現形態與之相似的陶器,文化面貌與北辛文化基本趨同,其共性大于差異,故可定為北辛文化的一個地方類型,稱之為“膠東類型”[30]。
綜觀山東地區北辛文化遺存,尤以魯中南地區遺址為多,豐富的遺跡、遺物為深入研究北辛文化面貌特征提供了大量考古學信息。不難發現,該地區北辛文化的遺存不僅從早到晚均有不同程度的存在,而且發展演變脈絡亦較清楚。對北辛文化進行分期研究也是圍繞著該地區發現的相關考古資料來進行的。
在北辛文化分期研究中,伍人最早提出的觀點是早、晚兩期說[4],但并未作詳細論述;另一持兩期說的鄭笑梅先生則明確指出早期階段以北辛遺址早期遺存為代表,晚期階段以大汶口遺址北辛甲、乙組遺存為代表,并認為兩期間存在著缺環[31]。北辛遺址發掘報告將北辛文化分為早、中、晚三期[5]。張忠培、喬梁先生則將河北北福地甲類遺存和炭山一期文化遺存歸入北辛文化,而把屬于北辛文化的各類遺存分為三期六段[32],之后王永波先生按照張忠培等先生“大后崗文化”的觀點將北辛文化的范圍限定在前四段,又將這四段分為早晚兩期,同時把以大汶口遺址5~7層為代表的第五段和以后李二期文化為代表的第六段命名為“后李二期文化”[33]。也有“三期說”者把魯中南地區的北辛文化分為早、中、晚三期,將魯北地區以鄒平西南莊遺址早期新石器文化遺物為代表的文化定為北辛文化中期,以后李二期文化為代表的文化遺存定為北辛文化晚期。欒豐實先生將整個魯中南地區的北辛文化分為三期六段,并以此為標尺,指出魯北地區的苑城西南莊遺址新石器遺存的主體部分應歸入北辛文化中期,少量遺存可能到早期,而后李二期文化遺存則屬于北辛文化晚期晚段[24]。張江凱先生指出,后李文化應歸為北辛文化早期,從而提出四期說[25]——此說將后李文化遺存納入北辛文化,顯然擴大了北辛文化的外延,至少把北辛文化的上限由距今7300年提前到距今8000年左右——四期中的后三期與欒豐實的三期說基本一致。
根據有關考古資料,筆者將魯中南地區的北辛文化遺存分為五段三期:一段,以北辛遺址第4層、張山遺址第4層為代表;二段,以北辛遺址第三層為代表;三段,以北辛遺址第2層、東賈柏遺址H3為代表;四段,以北辛遺址H32,東賈柏遺址H2,大汶口遺址74南區第4、5層及74北區、78第1區、78第4區第6~8層和F202、H7、H24,王因遺址第5層和H11、H4005、H4009等遺跡為代表;五段,以大汶口遺址74南區第3A~3C、另外三區第5A~5C,王因遺址第4層以及H1、H38、H48、H4003、H4004等遺跡為代表。一段出土器物較少,器體亦較粗糙,鼎類僅見罐形鼎,紋飾也少見,與二段之間存在明顯缺環,故而將其劃為早期階段。二、三段之間銜接相對緊密,出土器物數量明顯增多,其中陶鼎所占比重較大,且由二段的敞口發展到三段時的斂口;紋飾急劇增多,以并列窄堆紋最具特色;彩陶開始出現——故將二、三兩段合為中期階段。四、五段出土陶器器類發生變化,缽形、罐形鼎基本不見,釜形、盆形等鼎類開始盛行,中期流行的多條并列窄堆紋數量明顯減少乃至消失,故而將四、五兩段定為晚期階段。魯北地區北辛文化可粗分為三期——一期以張官遺址早期遺存為代表;二期以西南莊遺址大部分遺存和張官遺址晚期遺存為代表,相當于魯中南地區北辛文化分期中的中期;三期以后李二期文化遺存為代表,其文化遺存在年代上相當于魯中南地區北辛文化晚期晚段,有可能比五段還要晚些。而膠東類型文化遺存應屬于北辛文化晚期,但由于考古資料缺乏,無法做詳細的文化分期,在此只能進行大致的推論。
從資料分析,魯北地區后李遺址中,發現后李文化和后李二期文化(即北辛文化遺存)在地層層位上存在疊壓關系,后者所在的第9層直接疊壓在屬于前者的第10~12層上,盡管還未有充足材料證明這兩者是否有傳承關系,但至少說明兩者有早晚關系。魯中南地區仍未找到比北辛文化更早的有陶文化,而北辛文化下限早于大汶口文化已成為學術界不爭的事實。
按樹輪校正年代分析,北辛文化絕對年代在距今7300~6000年左右[30],考慮到張山、張官遺址的時代可能要早于北辛遺址,故北辛文化的上限可推到距今約7500年左右。由此可知,北辛文化其前后經歷了大約1500年。通過對測年數據分析發現,北辛文化在各個地區結束的年代是不一樣的,在魯中南地區結束于距今6100年左右,魯北地區在距今5900年左右消亡,膠東地區的白石村二期早段的年代基本與后李二期文化相當,甚至晚于后者。由此推測,北辛文化向大汶口文化演變的時段呈現由魯中南地區往北、往東逐漸變晚的趨勢。
關于北辛文化的來源問題學術界看法不一,主要有兩種觀點:一種觀點認為其是承襲后李文化或后李文化的某些因素發展而來,另一種觀點則認為是在后李文化、裴李崗文化的共同基礎上發展起來的。
在魯北地區,因北辛文化早期與后李文化的某些陶器具有相似性而認為北辛文化的主要因素來自后李文化,當無不妥。魯中南地區目前還未發現早于北辛文化的有陶文化遺存,將北辛文化與河南地區裴李崗文化進行比較,二者無論從淵源上還是器形上均存在明顯差異。而從魯北及蘇北、皖北等地有關新石器時代早期文化遺存觀察,北辛文化應緣于一種與后李文化相類似的原始文化。膠東類型的北辛文化則是在承襲白石村文化的基礎上,受到北辛文化強烈沖擊而形成的。
北辛文化直接發展為大汶口文化,已基本達成共識。兩者的傳承關系在魯中南地區表現得比較清楚,在王因、大汶口和玉皇頂遺址中,無論是地層疊壓關系,還是在器物組合及典型陶器的演變,都能找到直接證據。特別是在大汶口居址中表現最清晰,從北辛文化到大汶口文化早期的堆積依次疊壓,是一個連續的行為過程,甚至無法將二者明確分割開來。在社會生活習俗上也有所表現,大汶口文化流行的成年人拔除側門齒和枕骨人工變形的風俗在北辛文化晚期已經開始出現。對此張忠培、喬梁先生把北辛文化的晚期年代界定在距今6500~6300年之間,認為北辛文化與后岡一期文化之間具有一定的傳承關系[32]。
盡管魯北地區北辛文化與大汶口文化的傳承演變關系還不十分明朗,但從屬于北辛文化晚期晚段的后李二期文化遺存中仍可以發現一些重要線索。如陶器無論是基本組合還是形態均與魯中南地區的北辛文化晚期基本沒有差別,都存在折腹釜形鼎、小口雙耳罐、缽(含紅頂缽)、三足缽等,這些器型在魯中南地區的大汶口文化早期也常見。由此說明,魯北地區的北辛文化直接發展為大汶口文化當無疑議。
磁山文化和裴李崗文化是分別分布于冀南和河南地區的兩種原始文化(嚴文明、夏鼐先生認為兩者屬于同一種考古學文化,分別稱其為“磁山·裴李崗文化”[34]和“磁山文化”[35]),與北辛文化曾共存過一段時期。關于它們與北辛文化的關系,學術界一種觀點認為是三個不同的考古學文化,在一定時期內并行發展,三者間互有交流和影響。吳汝祚先生著重指出北辛文化與裴李崗文化的關系更為密切[36]。張建鋒先生則從相同的發展階段、相似的自然環境、相互的文化影響和傳播等六個方面對兩者間的關系進行了比較[37]。張江凱先生指出三者間的文化往來至遲不晚于裴李崗文化的中期前后,且北辛文化同磁山文化和裴李崗文化之間的聯系遠不如后兩者之間密切[25]。張忠培、喬梁先生認為磁山·裴李崗文化與北辛文化屬于同一文化譜系中具有發展繼承關系的兩支考古學文化,前者與后岡一期文化的聯系是通過北辛文化來實現的[32]。欒豐實先生則指出磁山文化與北辛文化的文化內涵存在本質區別,屬于不同譜系的兩支考古學文化,而裴李崗文化是魯南地區即汶泗流域北辛文化的主要來源之一[24]。張居中先生認為以河南舞陽賈湖遺址得名的賈湖類型文化晚期對北辛—大汶口文化系統的形成和發展產生過一定影響[38]。
結合有關考古資料分析,北辛文化、磁山文化、裴李崗文化三者應是在一定時期內并行發展的不同文化遺存,三者間曾互有交流和影響。但北辛文化與磁山文化內涵有著本質的區別,它們之間并無直接聯系,屬于不同譜系的兩支考古學文化之間產生的間接關系,相比而言,北辛文化與裴李崗文化的關系要密切一些,它們之間存在過文化上的傳播和交流,并對大汶口文化產生過影響。
淮北地區主要指沂沭河下游和淮河以北的地域,依據考古學文化面貌的不同,又可分為蘇北、皖北兩個地區。
蘇北地區的地理環境同魯中南地區非常相似,但是該地區的史前考古學文化表現得極為復雜。該地區能夠與北辛文化相比較的主要是青蓮崗文化,但由于青蓮崗文化的內涵和外延存在爭議,加上蘇北地區與北辛文化大致同期的文化遺存所包含文化因素的多樣性,故很難對這些遺存的文化歸屬進行定性,至今仍存在很大爭議。
吳山菁、馬洪路先生均將魯中南地區的北辛文化期遺存歸入青蓮崗文化[39,40],在此基礎上,紀仲慶、車廣錦先生將山東地區的青蓮崗文化遺存分布范圍縮至魯南的沂沭河流域,并將其分為北辛和大伊山類型[41]。鄒厚本、谷建祥先生則指出青蓮崗文化是與北辛文化、馬家浜文化平行的考古學文化[42]——該觀點肯定了青蓮崗文化與北辛文化是兩支不同的考古學文化,但同時又將淮河中游地區納入青蓮崗文化的分布范圍,使問題復雜化。石興邦、吳汝祚先生將青蓮崗文化限定在江淮之間,把淮北地區同類遺存歸入北辛文化范疇[43,44]。徐基先生認為,青蓮崗文化與北辛文化可能屬一個大文化系統的兩個相對獨立的考古學文化[45]。燕生東也指出青蓮崗文化與北辛文化是兩支不同的文化,前者主要分布在淮河下游三角洲地區,兩者交流頻繁,后者對前者的影響較大[46]。
綜上所述,學界關于蘇北地區同期文化遺存歸屬問題的結論要么為北辛文化,要么屬青蓮崗文化。鄭笑梅先生持比較謹慎的態度,認為連云港二澗村、大村等遺址的文化內涵比較復雜,并不能單純地認定為同一類文化遺存,部分具有江淮地區新石器文化的因素,故不宜將其簡單地歸為北辛文化[29]。鄭先生在另文中進一步指出淮河下游以北邳縣、新沂、連云港一帶的新石器文化屬于北辛—大汶口—龍山—岳石文化體系,而灌云大伊山石棺墓等遺存的文化屬性仍需進一步認知[31]。欒豐實先生在認同蘇北地區屬于北辛文化分布范圍之內的基礎上,將其劃為北辛文化的一個地方類型——大伊山類型,并認為該類型大致包含北辛文化遺存、本地域特色文化因素、外來文化因素三類,但以第一類文化因素為主[24]。
不可否認,蘇北地區的古文化因素呈現出一定的多樣性和復雜性,這與該地區正好處于北辛和青蓮崗兩種不同文化的交互圈內的特殊地理位置有關,這類古文化遺存是兩種不同文化交融、碰撞的產物,因此不能簡單、籠統地將其歸入某種文化范疇,而應該慎重對待。
皖北地區處于平原與丘陵的過渡地帶,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該區的史前考古學文化譜系和框架正在逐漸明朗。可與北辛文化進行比較的當屬石山子早期文化遺存,該遺存以安徽濉溪石山子遺址[47]為代表。在對石山子早期文化遺存屬性的認識上有兩種觀點:吳加安先生認為其與山東后李二期文化具有一定共性,該文化所在的安徽北部與山東同屬一個大的文化區[48];闞緒杭先生將石山子早期遺存歸為侯家寨三期,同時認為出土的如釜和圓錐形鼎足等個別器形與北辛遺址的同類器非常相近[49]。
總的來說,石山子早期遺存與北辛文化存在一定關系,基于地域上相鄰且具有大致相同的地理環境,兩者的文化面貌表現出某些相似性,然而兩者之間的差異也顯而易見。如北辛文化不見石山子早期遺存中大量存在的直口或微斂口的筒形釜和極具特色的腰沿盆、鳥首形罐耳、圓柱形支腳,而北辛文化中普遍存在的各類鼎、侈口筒形釜在石山子早期遺存中也少見或不見。顯然兩者既有相同點,又有差異。由于此類遺存發現較少,尚無法對其文化屬性得出一個較為準確的結論。
生產工具是人類賴以征服自然、改造社會、謀取生活資料的重要手段,也是體現社會生產力水平的一個重要標志。從北辛文化遺存中發現的大量生產工具和動物遺骸,可以大致推知當時的農業、漁獵、采集、家畜飼養業以及手工業等社會形態和有關經濟狀況[50]。
據相關考古發掘資料,北辛文化中發現的生產工具多采用石、骨、角、牙和少量貝殼加工而成,數量較大,種類繁雜,功能趨向專業化。這時的農業已具備了較完備的生產工序,可能已脫離刀耕火種的原始生產模式,出現了較為先進的鋤耕農業,并成為先民獲取生活資料的主要來源。如大汶口遺址出土屬于北辛文化的115件石器中,與農業有關的約占47%左右[6]。北辛遺址發現石斧100多件,石鏟15件,均形體較大,通體磨光,制作精致,另有殘塊一千多件,還有打制的圓角方形和長條形的小鏟[5]。磨制的石刀略呈長方形或半月形,可能是一種收割工具。如石鏟(H304∶14)略呈梯形,殘長20.2厘米,刃部有明顯的使用痕跡。從石鏟上留下的痕跡觀察,其入土深度約7厘米左右,能在土中下翻如此深度,從一個側面證實當時已進入鋤耕農業階段。而工具中用于收獲莊稼的刀、鐮等形制單調,數量較少,又反映出農業仍具有一定的原始性。另外,在張山遺址出土的部分陶器底部發現有粟糠印痕,如陶碗(H710∶6)、紅頂碗(H702∶1),而小口壺(H506∶1)粟糠痕跡則在器物上部[12],據此可以推知當時已開始種植粟類糧食作物。
農業的產生導致了人類定居生活的出現,而家畜飼養業正是在農業不斷發展和人類定居生活日益穩固的基礎上產生和發展起來的。已經發現的北辛文化時期家畜主要有豬、牛、狗和雞等。其中豬是先民們飼養的重要對象,一度成為當時補給營養的重要肉食來源。北辛遺址H14近底部曾發現屬于6個個體的豬下頜骨集中堆放,之上有石板覆蓋;在H51近底部還發現2個相當完整的豬頭骨,經鑒定認為是“家豬形”成年豬[5]。鄒縣野店遺址發現2座豬坑,坑內各埋有1頭豬[51]。東賈柏遺址房址內還發現有埋豬骨架的現象,如F12內在一層紅燒土塊堆積下埋有3只豬骨架,再下為純凈的黃土,推測該房址可能屬于祭祀類的建筑遺存[10]。除豬骨外,在大汶口遺址還發現1件北辛文化時期的陶豬形鬶(T74⑤A∶22),為夾砂紅陶,全身僅長5.5厘米,器高3厘米,系用手直接捏制而成,比較粗糙,僅具豬的雛形,豬腹較瘦,大耳,尖嘴巴微前伸,作站立狀,四足扁平直立,后腿力蹬,尾巴揚起,非常生動,背上的筒狀口僅捏出一圓窩[6]。這種用藝術手法再現的家豬形象,反映了豬和人類生活關系非常密切,已在先民心目中占據重要地位。雖然牛、狗、雞出土數量較少,但在兗州王因遺址H35內出土較完整的牛頭骨等動物骨骼,還發現一定數量的鈣化糞球,其間顯露出許多骨渣[8],此類灰坑廢棄前可能是豢養家畜的畜圈。種種跡象表明,北辛文化已存在家畜飼養業,并成為當時經濟生活中一個不可或缺的部分。
在王因、大汶口等遺址北辛文化遺存中發現有石刀、石球及不同質料的鏃、矛等各種漁獵工具,反映出當時狩獵方式的多樣化。尤以鏃種類多、數量大,表明弓箭的使用非常普遍。其中射獵是一種較為普遍的狩獵方式,少量石球的存在則表明“飛石索”這種相對原始的獵捕方式仍在使用,但已居于次要地位。捕撈工具發現不多,僅在北辛、王因、大汶口等遺址見少量北辛文化的魚鏢和網墜。北辛遺址的12件魚鏢與鏃相似,唯鋌部較長而偏于一側,尾部外撇,但無倒刺,形制相對簡單。而王因遺址出土的5件陶網墜,為泥質紅陶,系利用殘陶片打制成長條形狀,器身上下留有對稱凹槽,這種凹槽似與捆系繩索有關。大汶口遺址的7件陶網墜,均為泥質陶,施深紅色陶衣,圓形球體,中穿一小孔,直徑3厘米。陶網墜的存在,說明用網捕魚的方式已經產生。大量水生動物骨骸的出土折射出捕撈業有一定規模,但有可能仍以“竭澤而漁”的方式為主,輔之以用魚鏢和網捕魚。從男性墓葬中多隨葬鏃、矛等工具來推測,當時的漁獵活動多由男性承擔。漁獵和采集不僅給人們提供蛋白質等高級食品,而且成為制作骨、角、蚌器的主要原料來源,同時也為先民提供大量御寒遮體的毛皮。
在農業和家畜飼養業的基礎上,手工業也得到不同程度的發展。與后李文化相比,北辛文化的制陶業有了較大進步,盡管仍以手制為主,但制陶工藝復雜化、程序化,從陶土的淘選、羼和料的添加、器體的成形到燒制等,已形成一套完整的制作流程。大型器物多采用泥條盤筑法,小器物則直接捏塑而成,部分則可能采用模制法。簡單的輪制技術或許已出現。陶器的硬度因燒制火候提高而更加堅硬。
石器制造業得到一定發展。當時人已能嫻熟地利用不同硬度的石料制作不同的器形。磨制技術成為石器制造的主流,鉆孔技術不太發達,僅見于硬度不高的磨石,顯示北辛文化處在打制石器日益衰落、磨制石器逐漸發展進步的轉折期。骨、角、蚌器制造業比較發達。先民們在骨、角、蚌器的選材、切割、刮磨、鉆孔方面已具有相當成熟的技術,特別是鉆孔技術在骨針上體現得尤其突出。
紡織技術方面,北辛文化遺存中發現了紡輪。其中,大汶口遺址發現4件北辛文化石紡輪,由千枚巖、綠泥石云母片巖等制成,圓形扁平體,不甚規整,中間有對鉆圓孔,孔略偏向一側;王因遺址發現的陶紡輪,完整者僅1件(T4003④下∶5),為夾蚌紅陶,手制,呈圓餅狀,中有穿孔,周邊捺有指甲紋,直徑5厘米。這些陶、石紡輪盡管數量不多,制作粗糙,但說明當時已經產生紡線技術。另外,北辛遺址還發現大量陶器底部有席紋印痕,可能是制作過程中遺留下來的痕跡,證明當時編織技術已經產生。從紋痕觀察,席篾寬0.25~0.4厘米,主要采用一經一緯的“人”字形編織法,也有三經三緯和多經多緯的“人”字形編織法。而大量骨、角錐和長短不一的骨針,則從另一側面反映出當時的綴連技術已普遍運用于先民的日常生活中。
綜上所述,北辛文化時期的經濟形態表現為以農業為主,家畜飼養業、狩獵采集為輔的農耕模式。手工業仍處于從屬地位,但水平較前有了較大提高。
總之,北辛文化的內涵特征、發展演變脈絡清晰,與大汶口文化的傳承演變關系比較明朗。但是,盡管田野工作中獲取的文化遺存比較豐富,仍然還有許多學術問題亟待解決,如房址、墓葬等遺跡無論出土數量還是規模均不足,制約了對聚落形態及社會組織結構、經濟形態發展水平等問題的深入了解。尤其在魯北地區,北辛文化遺址發現較少,所獲考古資料亦不夠豐富,由此限制了對該區域北辛文化整體面貌特征的把握以及對文化分期和聚落形態等的進一步研究。今后還需有意識地加強田野工作力度,以期在這些方面獲取更多的考古信息,爭取在相關學術研究領域取得較大的突破和進展。